炮弹呼啸如同发情的猫
――读达恩·弗兰克的《裸体卧像》
我常常想,艺术家的人生与一般人的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假如也同样就是一条或平坦或崎岖的山路,那么艺术家对沿途风景的心灵契合抑或感应应该有着很大的不同吧。比如战争,比如灾难,如果也可算“风景”的话,那肯定是突兀在人生道路上的怪石,它们对艺术家的心灵戕害往往大大甚于一般人被绊倒时的头破血流。因为艺术对艺术家而言,是远远超越生命的。我在读法国当代著名作家达恩·弗兰克的作品《裸体卧像》的时候,就一次次为主人公列夫·科罗韦纳的人生遭遇与蕴含在其中的艺术境界而感慨不已。
这是一个才华横溢,对艺术有着执着追求的移居法国的俄罗斯画家。起初,他带着一个美好的艺术梦想来到这个欧洲的文化之都巴黎,生活虽然寒酸艰苦,但巴黎浓厚的艺术空气使他振奋。在艺术的道路上,他留下了汗水,也品味着收获。可惜好景不长,10年后,他被应征入伍,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成了部队中立体派画家创立的伪装部队中的一员,专门替部队画些伪装用的树木或目标等。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和一个战友同遭敌人的炮击,他背部炸伤,而他的战友被压在他身下怀中,身体被炸裂,十一小时后死去,死前一直不断重复着有着“三个音节”的一个女人名字。伤愈回到巴黎后,列夫·科罗韦纳发现自己再也不会画画了。每当激情涌动拿起画笔,不管画什么,最后出现在画纸上的都是他原来伪装部队的标志——一条变色龙。战争,这块列夫·科罗韦纳人生途中的怪石,剥夺了其人生中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为了重新真正拿起画笔,他决定找到战友死前不断念叨着的那个叫“玛列娃”的女人。
小说采用倒叙的手法,围绕列夫·科罗韦纳坚定不移寻找玛列娃这一中心,向人们展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著名文化街区蒙帕尔纳斯的传奇故事。在作者的笔下,除主人公列夫·科罗韦纳外,其余与主人公有关系的几乎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这其中既有画家,也有雕塑家、作家、诗人、舞蹈家------,如苏蒂纳、毕家索、莫迪格利亚尼、帕森、富日塔、阿波利奈尔等。他们穷困潦倒,放荡不羁,衣衫烂缕,肌肠辘辘,为了生存,他们常在灯红酒绿的妓院中转悠,让妓女当模特,拿艺术换饭吃换酒喝,有的甚至象列夫·科罗韦纳那样干上了专靠妓女谋生的“杈杆儿”。但是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以超现实主义为代表的二十世纪先锋艺术灿然而生。
小说不是历史,但历史是小说的灵魂。作者说:“我确实试图通过这部小说再现蒙帕尔纳斯十五年间的编年史。”恩格斯在评价巴尔扎克的小说时,也曾说过:《人间喜剧》为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的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因此,《裸体卧像》虽然不是一部历史小说,但我们完全可以将其作为一部法国的艺术史来读。
这当然也不是一部战争小说,但小说中作者对战争的态度却是十分明显的。我们可以来看一看主人公列夫·科罗韦纳在经历了无数次无望的寻觅后,终于自以为找回艺术生命时所画的那幅所谓的“裸体卧像”:
“这是一片混乱和惨烈的战争景象,大地被炸开,泥土被掀起,天昏地暗,在灰蒙蒙的尘土和烟雾中,有两个战士一个摞在另一个身上躺在坑里,其中一个已死去,另一个受了伤。受伤战士的背部鲜血淋漓,死去战士的军服敞开,身体被炸裂,皮肤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小说在写了列夫·科罗韦纳画完这幅“裸体卧像”,扣动其战友的手枪扳机饮弹自戕后,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此后,如同在战争中一样。”在作品的最后,作者以这样的语气特意提起战争,意图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这块人生道路上的怪石,它对艺术与生命的扼杀力大大出乎人们的想象。 人们在评论达恩·弗兰克的时候,大都将其创作的小说分为二类,一类为历史小说,一类为心理小说,《裸体卧像》是作者融汇二种风格的尝试。我则认为,严格地说,历史小说与心理小说并不是孤立的,实际上没有必要作什么特意融合,历史小说也可以就是心理小说,而心理小说也就是历史小说。因为历史往往是人们的心理历程,而心理发展也是构成历史的主要线索。二者互相观照、相辅相成。譬如战争与艺术,一面是呼啸的炮弹,一面就像发情叫春的猫。正如小说中作者引用阿波利奈尔的那句诗,其实二者之间完成可以连在一起组成一个绝妙的比喻:“炮弹呼啸如同发情的猫”。这也正是一个艺术家追求艺术的一生,它与一般人的经历大不相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