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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会做饭的。但严格说起来，我却不会什么厨艺。
小时候家在农村，农村刚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父母每天要出工下地，而哥哥姐姐要每天中午放学，到家就是要赶紧吃饭的。我在家里带着刚两岁多的妹妹，也是一感觉饥饿就要开始闹人的。所以当时才五六岁的我，就已经学会了做简单的饭菜——那时候农村也没有什么好做的，烧点红薯稀饭，馏一下窝窝头馍，炒点青菜或者萝卜丝什么的。十几岁时上中学，为了省伙食费，又想增加营养，曾经用过一个煤油炉在学校大宿舍里自己炒菜吃。不过没有能炒多久，就被学校管宿舍的老师发现了，没收了我的煤油炉子，直到父亲去学校找他们讨，才交还给父亲，说是怕发生火灾，学校不允许学生在宿舍开伙。父亲接过那个煤油炉的时候，发现里面满满的一炉煤油，已经被人倒空了。
后来到省城上大学，从第二个学期开始，我就不得不开始了经济上自给自足的生活。那时候大学生打工的门路并不多，最先当然是找家教。但说真的，仅靠一份家教的收入，根本没法维持基本生活费，更遑论还要买书、和同学交往等杂七杂八的开支。而且我还是个贪吃贪玩的人，隔两天总是要馋虫大动，总想出去吃一顿烩面喝二两小酒；而且每周六，还雷打不动地去学校影院看一场电影。这对我来说，也是一项长期的、占比相当大的固定开支。所以尽管由于敢吹牛敢夸海口，我做的家教总要比其他同学的收入高一点（详见拙作《眼镜的故事》），但也不够我如此挥霍。还幸亏我在大学里意志坚定地表示决不谈恋爱。否则，我的经济状况将会更加悲惨。
但如果兼做两份三份家教吧，一者是当时的家教市场竞争十分激烈，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二者是就算能找到，也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而且我也不愿意牺牲我周六晚上欣赏世界名影片的机会。
后来呢，就进入了学校团委当团委干部，老是和学生会的人接触，慢慢地就熟悉了。校学生会里的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干部——是我的一个同乡学姐，知道了我的经济处境的困难，就很热心地千方百计地给我找兼工的机会。在她的霸道的争取下，我不但曾经取得了在校园小径上扫落叶、在学校收发室分发报纸、在校图书馆整理图书等勤工俭学的机会，而且还曾经使过两年的困难学生补助。
家教、扫树叶、给学校招待所的酒店大厅值后夜班，大三大四的时候还去外面的电脑公司替人家往主板上插芯片——这样慢慢地，我就变得有钱起来。但时间却更加颠三倒四，常常是赶不上学校食堂的正常开饭时间，而不得不去开在校内的小饭馆去加小灶。但小灶的饭，却要比食堂的饭贵上差不多两倍，而好吃程度却没有超过三分之一，想想很是划不来。于是就经常买泡面吃。
泡面的味道闻起来是很香的。但都知道那是最没有营养的东西。为了不让自己患上贫血啦、营养不良发育不良等贫穷病，少不得要一天吃一个茶叶蛋、喝一瓶酸奶来补充一下。当时在宿舍楼下一共有三家小卖部，都兼卖茶蛋和酸奶。我当时去小卖部，主要就是购买香烟、泡面、酸奶和茶蛋。前三种商品，他们都是从外面进的货，味道没什么不同；但若论煮茶蛋，就要数西边一家的味道最好。当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如果哪天西家的茶蛋卖不完，东边两家的茶蛋生意就别想开张。其高下之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既然要在西边那家买茶蛋，当然其他几样也就一并由他一家承包；由于我的影响，我们相临的三个宿舍里的学生，也成了他家的固定客户。于是慢慢地我就成了他家的大客户，而且还具有一定的客户经理架势。于是那家的老板也就跟我成了非常熟识和密切的熟人。
那家商店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慈祥的老太太。熟识之后，有时候坐在她家的商店门口歇歇脚，聊聊天。从攀谈里得知，老太太家的老头儿，是从抗美援朝战场转业地方的老志援军，如今在学校收发室当收发员，就是我在收发室分报纸时带我的“傅伯”，原来跟她是一家人。而傅伯母是农村，按照国家照顾革命功臣的政策，她也农转非来到了省城。但在这所大学里，却没有适合她做的工作，于是学校就允许她在学生宿舍楼前开一个小卖部，除了发给她基本生活费外，让她能多收入几个钱。东边两家开小卖部的老太太，其实情形也大致如此。
傅伯和傅伯母一共有三子一女，长子大学毕业，在省铁路局上班。女儿远嫁了新疆。次子在部队当兵，尚未复员。只有一个小儿子在身边，在本校的一个分校里当工人。两老都是非常纯朴的人。在我们熟悉之后，感觉上就把我当了自家的子侄。不但我去吃茶蛋再也不要收钱，而且还常在逢到节假的时候，家里改善了生活，就派小儿子去宿舍把我拉到他们家，一起和他们吃饭。这时候傅伯总要打开一瓶酒，我们爷儿两个一对一盅地，喝至半酣，再泡上茶吹上半天牛。
这是大一下学期时候的事。等过完我大学一年级的暑假，升入大二的时候，一天下午下课后，傅伯忽然兴冲冲地跑到我们宿舍，让我晚上去他家吃饭。我说我晚上有家教呢，但傅伯说跟那家人请请假，耽误一次，一定要去吃饭，有事呢。我没有办法，只好跟傅伯一起来到他家。他家有电话，我跟做家教那家的东主打电话请了假，就坐在沙发上等吃饭。我看傅伯和傅伯母一脸高兴的样子，问他们有什么喜事，他们也不说。我要帮忙择菜洗菜，他们也不要我管，于是我只好坐着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傅伯家的小儿子也下班回来了，于是我们就围坐在桌前开饭。这时候傅伯给我倒上酒，跟我碰了一杯，方才喜滋滋地说：浩，今天有两件喜事。一，南门口新盖的教工楼，我够条件分啦，有我一套，钥匙已经拿到了，这几天就可以打扫搬家……
我一听十分高兴。傅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是战争功臣，到现在一家几口还住在学校的单身职工宿舍楼上。现在能有一套新盖的三室一厅的单元房，确实是一件大喜事。怪不得他今晚无论如何要我来吃饭呢。于是我赶紧给他倒了一杯酒以示庆祝。
但傅伯接下来说的第二件喜事，却大出我的意外，让我惊喜异常，以致于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傅伯告诉我：他们现在住的这一间教工宿舍，将从他们乔迁新居的那一天起，交付给我使用！屋里的锅碗瓢勺煤球炉，全部留给我；沙发电视电风扇，全部留给我。桌椅板凳单人床，全部留给我。也就是说，我只需要把床单被子从学生宿舍搬到这里，我就可以拥有一间自己的住处，可以不分早晚地开着台灯看书；可以在夏季不用拿书本做扇子，闷热得整晚睡不着觉；可以不因为家教的学生多问了几个问题，以致于超过了十一点没能回到宿舍而进不了宿舍楼！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在白天抽空出去买点菜，就可以随时回来自己做饭吃！而不用去因为错过食堂开饭时间，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小伙房挨宰，或者不得不吃已让我闻到气味就想干呕的泡面！
有关和傅伯一家人的深厚感情，我想我不用在此多说了。因为这不是本文的主题。但我需要简单交待一下，为什么傅伯要这样给我争取一间房子。原来他和伯母两人一起说起我的情况，很想多帮我一点。别的不说，单是吃饭这一项，看我有一顿没一顿的，钱没少花，却仍然瘦得干狗似的，两老竟然在暗暗地心疼我。他们私下说起，都觉得我这情况，如果能自己做饭吃，肯定要好得多。可是学生宿舍是不能做饭的，如果让我去外面租房，那将更加不现实。刚好这次学校分房，是傅伯和傅伯母的名额。他们的小儿子虽然在分校当工人，但也属于本校的校工，照理有资格要求一间单身宿舍。于是傅伯就找了几次学校后勤中心中任，以他小儿子的名义，要求这间正住的单身宿舍不上缴。他们有自己的打算：这房子可以暂时给我住，不用交租金、水费电费什么费都不用，对我来说应该是个很实际的帮助。而等我毕业要走了，他们的小儿子可能也该结婚成家了，那时候这间房，可就又派上用场了：要么两老过来住，要么他们的小儿子过来住。
大二第一学期在学校单身宿舍楼上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应该是我此生真正自起炉灶居家过日子的开始。我的所谓下厨生涯，也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虽然那时候吃的喝的还极其简单，可对于我这样一个在学校边打工边上学的学生，跟学校还有一些跟我处境差不多的学生相比，我无异过上了天堂的生活。每天都可以不受限制地大碗吃炒菜，而花费却比在食常要节省好几倍。就算每天都吃上几两炒肉，费用也比在食堂吃素菜低上一半。更重要的是，在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晚上，当看书至夜深，又冷又饿的时候，可以自己做一碗热腾腾地鸡蛋汤喝下去，立刻让自己感觉浑身温暖，充满了活力。
（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