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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想过爱一个人，
需要那么残忍才证明——爱得深。
——张信哲●从开始到现在
“高兄，这便是我云国最富盛名的图画——端庆大帝泣血化石图。”
金壁辉煌的皇宫里，有两个人卓然而立，说话的是一名白衣文士，三绺微髯，细眉长目，望之竟如神仙中人。他身边的却是一员武将，方面大耳，浓眉阔口，虽没有那文士般俊秀，轮廓间却显尽了男儿剽悍之气，意态豪雄，神色却颇为冷漠，隐隐间竟有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哼！”
“高兄？端庆大帝受位于危难，一生戎马，平南陵灭北封，终有后日之大一统，高兄为何似有所不满？”
“端庆大帝的丰功伟绩，高某岂敢有丝毫不敬？”那武将拱手向画深施一礼，“只是端庆大帝平南灭北，终成一统格局，却在如此颠峰时期为皇后之死而弃大好功业不顾，飘然而去，此点高某实不敢苟同，要知男儿在世，理当建下不世之功业，方得无憾，若我大云在大帝手中一统，又怎会有好事者道大帝悲痛之下泣血化石？”
“高将军，蓝丞相，二位在此争辩何事？且说与朕一听。”屏风后忽的转出一人，金冠龙袍，手足颀长，神采飞扬，眸子里隐隐的精光闪烁，更显深邃难测。
“是臣与高将军在此候旨间说了几句，不道惊扰了皇上休息，死罪死罪！”那蓝姓文士慌忙跪倒，口称万岁，高将军也跟着跪将下去。
来的正是当今云国皇帝，云扬帝钟鸣。
“平身！”
“谢皇上！”
“二位爱卿可知朕如此急召你二人前来，是为何事？”
“臣等不知。”二人对视一眼，躬身答道。
“适才朕收到江南告急，事过百年，昔日南陵国又死灰复燃，为首的据说便是当日南陵帝的三世孙，姓陈名复，在江南一带聚众抗我天朝，三月间已攻下江南九省十二郡，故此朕要派你二人带兵出征，将南陵余孽一网打尽！”
“臣遵旨！”二人上前跪倒。
“高山，朕封你为平南大元帅，手中虎符可调全国兵马，另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臣高山，谢主龙恩！”
“蓝田玉，你足智多谋，朕授你军师之职，望你与高将军齐心协力，平定江南！”
“臣蓝田玉领旨谢恩！”
※ ※ ※
战场上的高山，是无敌的统帅，手中的画戟传说就是当年吕布吕温候的方天画戟，冲锋陷阵无往而不利。
战场上的蓝田玉，是算无遗策的军师，羽扇轻摇的微笑，总能给前赴后继的兵将无穷的信心。
南陵人根本不能阻挡这两个人的联手，一步一步被逼上了绝路。
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也最接近失败。
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却偏偏印证在高蓝二人的平南大军身上。
只用了月余便收复了江南八省，这样的辉煌战绩面前，任何人都会有些懈怠。
所以这不能怪高山，也不能怪蓝田玉，要怪就只能怪以前的一切都太过于顺利，但只是一次的懈怠，已足以让这月余的辛苦化为泡影。
南陵人暗地里联合了倭寇，在月黑风高的一个夜里，袭营成功，一把火烧了云国十里连营，令云国的三十万大军死伤大半，蓝田玉伤不能战，高山一夜失踪，云国残兵无奈退回国都安天。
※ ※ ※
高山醒来的时候，秋已尽。
冬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温煦的铺在人身上。
隐约的听见身边断续的歌声：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微雨燕双飞……两重心字罗衣，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是梦吗？竟让人如此沉醉。高山缓缓睁开眼。
“啊！！他醒啦！”身边跳起一道红影，直直的往门外去了。
高山一惊，下意识的想拔剑，一把没摸到剑柄，却被满身的疼痛打回了床榻。
“这位将军，你满身是伤，若非你身体底子好，早已回天乏术，便是如此也昏睡了两月有余，如今虽是苏醒过来，但还需静养。”门口走入一位身背药箱的中年人，朝高山点头微笑。
“嗯，在下高山，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未知先生高姓大名？”高山在榻上勉强欠身道。
“老夫雷行，这是小女青霜，高将军伤重昏迷，是被将军的战马驮来此地，后被小女发现。不过老夫行医多年，如此重伤尚能康复，将军乃是第一个。”
“将军好好养伤，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便了。”
高山举目看去，那个方才守在自己床边的红衣姑娘，俏生生站在雷大夫身后朝他微笑。
高山觉得自己的眼融融的眯了起来——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想微笑的感觉了，已经完全忘却上次的笑是在什么时候。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高山身上的药草也一天一天的少下去。
每天对着一双明眸善睐，高山竟似渐渐忘却了自己的不世功业。
终于有一天晚上。
“高将军，恭喜你痊愈了！”雷青霜的剪水双瞳眯成了两弯美丽的月牙，轻轻的告诉他。
“谢谢，那我要走了。”高山想了许久，声音却和远处的狼嚎同时响起。
“爹！”雷青霜的花容在瞬间褪尽了颜色，转身便朝门口奔去，却被高山一把拉住。
“什么事？”
“北山……北山啊，山下有火龙草，但周围有狼群！爹定是去了那里采药！”簌簌的泪水滑下，雷青霜忽的挣脱了高山，朝屋外跑去。
“这个笨女人！”高山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喃喃道。
疯狂的狼群面前，她一个弱质女流前去，只有送死一条路而已。
高山推门出去，跟在雷青霜身后，老远就见到了北山下的火光。
雷大夫或许早有准备，在山下铺上了一圈火炭，遇狼时点着了躲入当中，至少可保一时之命。
狼群在火圈外逡巡，吼声凄厉。
“在这里站着别动！”高山冷冷道，一阵风般掠过雷青霜，直冲向狼群。
天地昏黑一片，天上明月都不见了清辉。
高山如鬼似魅的在狼群里穿行，每到一处就有野狼惨嚎倒下。
到了战场上，他就不再是高山，是要毁灭一切的修罗！
直到一声惊叫响起。
一只野狼竟弃了高山，闪电般扑向试图走入火圈的雷青霜！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入了高山心里，痛的撕心裂肺。
狼爪分明抓上了雷青霜的身体！
高山虎吼一声，一把抓着面前一头野狼扔开，身如疾电便到了雷青霜面前，一掌将那野狼头盖斜斜掀去，脑浆涂了一地。
雷青霜软倒在高山怀里。
恍惚间背上剧痛，剩下的几头狼扑了上来，高山提起精神，将雷青霜抱住，掌劈脚踢，终将狼群击溃。
雷青霜早已痛昏过去，身体不停颤抖，被鲜血染成一抹令人心动的娇柔。
怔怔的看着雷行从自己手上接过雷青爽，怔怔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高山心中竟浮出一丝寒意，销魂蚀骨的寒意。
自己分明在担心她！
“自古销魂，莫过相思。”那蓝酸丁曾摇头晃脑的告诉他。
他要为王朝立下不朽的功勋，这是他毕生的理想，又怎能在此牵绊于这虚无缥缈的感情？
但是她受伤了，他又怎可在此时离去？
※ ※ ※
所有人都静静的从雷青霜病榻前离开。
高山将责任统统揽在自己身上：他没有阻止她前去救父，他没有能够阻止野狼向她袭击，而他，本是都可以作到的。
村民们并没有怪他，他却依旧痛心不已。
雷青霜原本充满欢乐的俏脸，现在却苍白若死，两道柳眉弯弯的蹙着，那两道秀眉上，到底压着什么样的沉郁？让她如此疲累？
此后的几天，高山寸步不离的守在雷青霜榻前，正象雷青霜当日守在他榻前一般。
日复一日，雷青霜的伤口在雷大夫的调理下已渐渐愈合，但眉间的郁结却日重一日。
“高将军，村子外边有人找你，就快赶到这边了。”一个村民推门进来说道，高山苏醒的这一个多月里，村民们也开始知道这个冷口冷面的将军并不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
“好。”高山朝病榻上的雷青霜点点头，起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正从村口赶来这边的一群人，为首的却是蓝田玉！
“高兄！别来无恙吧，你这一失踪已逾三月，可担心死小弟了！”蓝田玉离着老远便扬手大呼道。
高山如铁铸般的轮廓浮起一丝笑意：“高某流落至此都被你找到，死穷酸确有本事。”
二人相拥大笑。
“皇上圣明，我二人只被扣了一年俸禄，如今万事具备，就欠高兄为帅，小弟派出细作四处打听，才知道高兄曾于此地出没，于是带人来此接高兄同去一雪前耻！”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久别重逢，向来冷静的蓝田玉也不禁兴奋异常。
高山轻轻点头，回身朝自己竹屋走去。
却几乎撞上她——雷青霜！
当时明月在。
还是初见时的那一身红衣，雷青霜就是那么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你……要走了？”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温煦如醉，但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会如此疲倦苍白？
“是。”高山冷冷道，“姑娘身子未愈，多保重。”擦肩而过。
“你……”
“什么？”高山停步回头。
“你……”雷青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不知她少女的心思，分分明明一字一句的都写在脸上。
“收队回城！”蓝田玉回身喝道，“原来高将军数月前早已壮烈殉国，我等悲痛欲绝，速速回城！本官将立即修书上承皇上报丧。”
“得令！”身后众将无不脸现微笑。
他们一直都在期望着，他们的绝世英雄高将军的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去融化他的孤独冷傲。
她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却一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多么倔强却多情的女子！
“穷酸！你什么意思，以为高某已是废物不成？”高山紧走几步，一把揪住蓝田玉衣领，虎目里凶光暴射。
蓝田玉一手将他推开，断喝道：“高山！你自己想清楚！”
“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建不世功业，才无憾此生！”高山语气冰寒，却一直不敢看那艳烈红衣。
只怕这一眼看去，如钢似铁的雄心会片刻融化如雪。
英雄无敌的高山，平生第一次害怕，也是——最后一次。
※ ※ ※
“怎么样，高大将军？”蓝田玉端坐在马上，羽扇轻摇。
“什么怎么样？”
“别装蒜了，蓝某说的是那个红衣姑娘。”
“她是个笨女人！”高山冷哼道，“这次她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不知好歹，明知跑去会遭狼吻也要去救他父亲，若非有我，会是狼群的一份颇美味的晚餐。”
“还有呢？”蓝田玉长目里精光闪烁，似笑非笑。
“没什么还有了，她太过善良，善良的简直象是不属于这个世界。”高山将画戟轻轻横在马鞍前，“就在前些天晚上，我看到她居然帮一只野狼绑好了断腿。”
蓝田玉终于大笑出声：“那就难怪她见到满身是血的高兄也会带回家中悉心医治了，本来若是常人见到高兄如此惨状，避之犹恐不及呢。”
天上不知何时茫茫的下起雪来。
高山抬头看天。
雪花落下了，那个小村庄的女子，雪花落满她红色衣裳，想必定是一番雪肤难辨的美丽。
“敌人来了！”高山冷冷道。
※ ※ ※
云国的高武蓝谋再度联手，所向披靡。
这次，他们再也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
南陵人闻风丧胆，立遭溃败。
山竹一战，云国大军灭敌十万，南陵王陈复受到重创，逃去无踪。
战争似乎已经结束，南陵的复燃帝国在高蓝二人的大军面前，轰然倒地。
捷报传回安天，云扬帝龙颜大悦，下令犒赏三军，高山蓝田玉二人等班师回朝之日再行封赏。
寒冬，就算是在南方也可以让人战抖。
傍晚，天上又开始飘雪。
忽的有探子来报，在禺水边的山前，发现了落难帝王陈复！
一袭红裙在眼前翩翩而过。
高山猛的起身。
禺水？不就是雷青霜那村边的河流？
※ ※ ※
看到陈复，雷青霜立刻便想起了高山。
刚遇到他那天，他也是这样满身鲜血的倒在地上，战马在身边长嘶不去。
不过，高山为了掩护蓝田玉离去，受的伤重的多。
就地敷药以后，陈复终于睁开双眼。
“你是军兵吧。”面前的红衣女子微笑着问他。
忽地想起自己为了逃走，换上了身边士兵的装束，陈复眼珠一转：“是……在下是云国军中旗牌官，乱军中被冲散到了此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现在南陵大势已去，若他再说自己是南陵皇帝，与送死实无分别。
“真的？那你认识高山高将军吗？”那女子微微笑着，双眼眯成了两弯可爱的月牙。
高山？若非他与蓝田玉二人，南陵帝国如今……
陈复眼中凶光四射。
忽的马蹄声响，陈复悄悄把右手伸入怀中。
“青霜！”高山快马瞬息间到了面前，却只看到陈复手中明晃晃的短匕贴在雷青霜天鹅般光洁的脖项上。
“高山！”清泪如星般落下——他终于肯叫她的名字！
“陈复，你放了她，我就让你走！”高山将画戟戳在土里，大吼。
陈复哈哈大笑：“高山，你知道么？自我陈复出生开始，就一直背负着我的南陵帝国，这是我的梦想！是你！！是你将朕的梦想击碎的，这个女人，你认识？好，朕这就将她赐死！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内疚难过！你要记住，她是因你而死的！是你呵！！”陈复渐渐疯狂，神色狞厉。
高山脑中疾转，心道陈复当只知他与雷青霜相识，未必会放弃自己逃生之机而痛下杀手：“你若是……”
蓝田玉终于赶来，在马上大吼：“高兄！那陈复已是疯了！”
眼前忽的一片红光。
陈复的短匕在雷青霜脖子上斜斜抹下，带起一串血色，然后流光一转，又刺入陈复胸口。
一丝血痕在雷青霜颈间无情扩开。
与衣衫一样的红，触目惊心。
高山趔趄的狂奔而去，一把将雷青霜抱在怀里，泪如泉涌：“你……这个笨女人！”
雷青霜带血的唇边牵起一缕歉然，左手抚上高山刚强的脸廓：“对不……起，要将军为……我落泪了……我真的……不想你走……”
似乎是茫茫飘下的雪带走了仅余的温度，空气里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冰寒苍凉，直能将人心也冻成七尺玄冰。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知道么，你若是死了……这天，这地，这人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是一个人呵！”高山嘶哑的声音在雪地上渐渐的漾开去，漾开去。
“对不起啊……”雷青霜双眼又弯出两个月牙，却渐渐阖上，左手慢慢垂落。
他终于肯抱着她，告诉她，他不再是那个拒人千里的高山，但是她却要走了，上天可以作证，她有多么的不甘心！
一滴泪留在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瞬间便成了冰。
高山轻轻将雷青霜抱起——原来，一颗心死去的感觉，竟可以如此清晰，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心成灰化尘，随着雪花、随着鲜血渐渐落下，再也不管人间红尘更迭、沧海桑田。
他一直都在伤害着她，现在，这是报应。他对自己说。
※ ※ ※
高山如愿以偿，云扬帝加封他为世袭平南王，又将端庆大帝曾用过的断影剑赐了给他，声望之隆，一时无二。
一个月后，高山向云扬帝辞官。
蓝田玉没有拦他，只是陪他大醉一场，酒正酣时，听到高山击筑高唱：“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蓝田玉不知不觉间，满面尽是泪水。
那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高山。
高山回到了南方，到了禺水边的那座山下。
仿仿佛佛耳边传来歌声：“……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高山在刹那间体会到了端庆帝的感受，几乎可以清晰的阅读这个已成传奇的帝王心中的郁郁。
这是不世功业的代价！
他一剑劈下，带着无边的悔意。
万仞险峰上应声裂开一块百丈高石。
※ ※ ※
从此，世上再没有人见过高山，只剩下他一剑劈下的顽石，冷冷看着世间的沧桑。
人们便把这块石叫做——剑劈石。
百年以后，山边却多了一块巨石，分明是一个顶着金盔的将军的头颅。
人们说这是后悔的将军终于象端庆帝那样化成了巨石，来守护这个美丽的村庄。
这块巨石就是将军岩。
※ ※ ※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