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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亲情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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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4:26:00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您或许不会知道,表面上嘻嘻哈哈的我,其实是个极端厌世的人。好多人都是不堪痛苦时才会考虑到这个世界有着许多遗憾,我不是这样,挫折时我会把牙关咬紧将眼睛瞪圆,而成功和快乐过后却时常令我感伤,总会不自觉地冒出“人生也不过如此嘛”的怪念头。那年的除夕之夜,本是阖家欢乐时候,当新年的钟声敲响到了该放鞭炮之际,我要过哥哥(警察)的手枪去屋外弄动静,对着天空砰砰地放了几枪过后,突然就将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就那么傻站着想了好久,直到身后传来“妈呀!”一声惊呼,扭头望去,母亲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

这是个不可停留太久的世界!儿时我还知道个为共产主义为全人类的解放等虚无缥缈的信仰活着,现在呢?人缺少了信仰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就像是一株没根的草,没根的草你知道吧?经不起什么风雨的,看上去生机勃勃一片葱绿,说倒就倒说烂也就烂掉了。现在的人们渐渐的什么都有了,可内心中却时常地感觉到空空荡荡。

还是那年的春节,初二那天我们一大家十六口人去一酒店聚餐,席间兴致好,大姐提议每人唱一首歌,记得那天我唱的是《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唱完就后悔,因为我把母亲的眼睛弄湿了。母亲端起一杯红葡萄酒非要和我干一杯。后来轮到母亲演唱了,大家伙录像的录像起哄的起哄,好不热闹,因为从有记忆以来,除了摇篮曲和儿时玩游戏逗我们玩时听过母亲哼哼几嗓子以外,还真没听过母亲唱歌呢。看得出母亲也很兴奋,拿起麦克像个大明星一样唱起来: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孩子们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跑快跑捉住他快跑捉住他……唱完后母亲有点不好意思,找借口说是那麦克没让她发挥好。其实她老人家唱得太好了,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唱傻了!大家都眼睛湿湿地争着敬母亲酒。

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接到老家人的电话,过后好长时间都什么事都做不了。偏偏他们又是总在高兴的时候想起家里的“老疙瘩”还在外面漂泊,连吃只鸡都要想起最喜欢吃鸡脖子的我,然后就会打来电话和我热乎一番,那话语似乎带着热气呵在我的耳根。

流浪的人想家。或许,我就是为我的亲人们活着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8 14:31:2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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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4: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把手伸给我,爱人

夜好深啊,深得我不敢有过多的思念。

独自一人漂泊在他乡,早已经习惯守候着一份浓浓的寂寞,任由沉沉的夜空海水般从头顶飘落下来,在心头潮涨潮落,肆意弥漫。打开一个自己已经很久不用了的信箱,竟意外地发现有一封儿子在中秋节那天寄来的信,是这样写的:爸爸,妈妈让我告诉您,当你在他乡看到那一轮明月的时候,别忘记我和妈妈在远方时刻牵挂着你... ...

泪水簇拥住眼睛,对着屏幕愣了许久。记忆的闸门想关也关不住,那就由之肆虐吧。想起老婆,想起和老婆在一起的许多恩爱,也想起来那段痛苦的经历,那段让人铭心刻骨的经历啊。


要从96年4月份开始说起。那时我正在山东淄博出差。那天上午,在谈判桌上和厂家争得面红耳赤焦头烂额的我,接到了远在黑龙江家里的老婆的电话:阿夏,我病了,你快回来吧。老婆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一般的头疼脑热是不会让她做出如此举动的。我就很急,追问着怎么了得的是什么病啊?她不说,只在电话的那头重复着:你回来吧,快回来吧。声音里似乎夹着淡淡的泪花。我很着急,就不谈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那厂家看我这种情况,也就不再死守着底牌不放,按我的条件把合同签了下来。

合同签了我也没怎么高兴,心里挂念着老婆。那天下午老天也和我做对,济南机场莫名的下起了雾,起飞时间一再推迟着。我那时是真真体会到了老祖宗发明的“心急如焚”这一成语的涵义,恨不得自己钻进飞机驾驶舱,一脚就把飞机踹到天上去。

老婆是我读H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人长得漂亮,却少有现如今那些稍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所特有的张狂劲儿,一说话先笑,温柔大方。高中二年级时就入了党,可谓品学兼优。大学时追求她的人很多,没想到她却把绣球抛给了长得让过去的武大郎都感觉安慰的我,或许是我那时发表的几首歪诗俘获了她的芳心。毕业后我们一起分配来到Q市,她学有所用,事业突飞猛进;我却有些不务正业,丢了专业而顾其它。这和本文没关系,就不说了。年龄上老婆比我大三个月。可别小看这三个月,遇到一些意见不统一的事情我一喊姐姐老婆就得让着我呢。外表柔顺的她,内心里却十分坚强。和你说个事你或许都不会相信。

我那儿子打在娘胎时就长得大,并且预产期都过了一周时间了还赖在老婆的肚子里不肯面对这个世界。我就很急,我母亲也急,她老人家急的是怕应验了“懒是丫头”这一俗语,很上火。我就领着老婆去求大夫,拿出杀鸡取卵的架式央求医生给我们来一刀算了。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人家的一顿臭训,说没见过你这样当老公的,别人想躲还来不及呢,你可倒好,主动要求剖腹产。你老婆这么高的个头,能自然生的。... ...碰了一鼻子灰,老婆却腆着大肚子跟在身后抿着嘴乐。后来在现代高科技产品----催生素的作用下,老婆终于慷慨激昂地步入了产房。隔在外面的我,把耳朵紧紧帖在隔着产房的木板墙上,里面不时传出手术器械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想象当中的像电影电视里女人生孩子的那鬼哭狼嚎般的动静呢?怎么没有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儿子那不情愿的委屈的哭声传了出来,不一会儿接生的医生也出来了,摘下被汗水沁湿了的口罩对我说,是个儿子,好胖的儿子,八斤六两。你老婆真是好样的,这么多年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呢... ...又过了一会儿,老婆也被推出来了。躺在床上的她,面色苍白,唇边的牙印清晰可见,嘴角处挂有殷红的血丝。我埋怨她说,你怎么不喊啊,我都快急死了。老婆就像是刚炸了敌人雕堡的战斗英雄,自豪的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说,我,我怕你在外面着急嘛... ...

飞机终于好象憋足了劲般轰鸣着冲向空中。到家时已经是晚间近十点了。岳父岳母在,老婆的一些同事在,我的朋友们也在。见了我都用很同情的目光看我,让我心里更觉得紧张。躺在床上刚才还很平静的老婆见了我,眼里立时涌满了泪水,说阿夏啊,你怎么才回来呀,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婆单位为职工做健康普查。做胸透时发现她右侧肺部有一个直径一厘米的形状规则的阴影,就怀疑是肿瘤,也就是那听着都令人胆寒的肺癌。许是心理作用,老婆还真感觉着胸闷,又不知道怎么搞的开始发烧,且打针吃药热度总不见退。大夫说这病宜早不宜晚,要抓紧治疗,尽快转到各反面条件都好的医院去。老婆没了主意,就给我打了电话。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这有什么商量的,我说,明天我们就去,明天我们就去哈尔滨大医院。那时我的儿子满四岁了,还不太懂事,人多更觉得兴奋,跑前跑后的,恐怕被别人忽略了。又见到了好久没见的爸爸,想起了他临走时许下的诺言,就缠着我嚷,爸爸抱爸爸抱嘛,爸爸给买的好吃的呢......越嚷我心越烦,就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嚷什么嚷,赶紧给我睡觉去!岳母抱起满脸惊恐满眼委屈的儿子到另一屋去了。老婆则用哀怨的目光看着我,说看你啊,打他做什么呀,你打儿子干什么啊?... ...

那一夜,老婆把她那发烫的身躯紧紧帖向我,把头埋在我怀里,一刻也没有舍得挪开。

第二天,我到单位交代了一下工作,就领着老婆直奔省城哈尔滨,住进了大医院。原来在我们市医院做的一些检查报告都宣布做废了,仔细的又重新查。我真希望原来做检查的那些大夫都是些庸医,是伪道士,是泥菩萨,而现如今的医生才是真神,是能给我们希望拯救我们于水火的玉皇大帝。... ...

结果陆续的出来了。是那样的残酷啊,一拳一拳的把我们送回失望,一拳一拳的把我们的幻想击碎:血液HCG项大幅度超标;胸透片上阴影依旧。一切都和原来诊断的相同。主治医和我说:这阴影有三种可能,一个可能是恶性肿瘤,二是良性肿瘤,三是以前特别是小的时候发烧而在肺部形成的钙化点。现在的医学水平没有办法确定,除非把胸腔打开,才能看个究竟。天啊,听着都可怖。我给家里的岳母打电话询问,问她的女儿小的时候发没发过烧。岳母很急,说我哪还记得啊我怎么会记得啊,哪有孩子没发过烧的呢?我拿出电视里有经验的警察审嫌疑犯的劲头一点点的启发她再仔细的想,逼得岳母后来说话都带哭音了,终是没能弄明白。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治吧!若真是病的话耽误了可是不得了。医生说他们医院做化疗的药物效果不是十分的理想,为我介绍了一种名为更生霉素的新药,并说这种药的毒性特别的大,近乎毒药了,但临床效果不错。医院里没有,让我们自己去医药站买。好在省城有很好的朋友,开车拉着我到处为老婆踅摸着那毒药。最后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医药公司找到了更生霉素,很便宜的。

痛苦而难熬的化疗揭开了帷幕。每天早晨八点多开始挂药打点滴,先是营养药,然后是消炎解毒的,最后挂上那个兑有更生霉素的一个小瓶。总共五瓶药,点完时天也快黑了。那药可真厉害啊!要调到两秒钟一滴,流速稍微快一些都会令人的血管疼得受不了。第二天老婆就剧烈的呕吐起来,吓得我急急的去找大夫,那人头都没抬,说,这才哪到哪啊,更厉害的反应还在后头呢。回到病房我把医生的话学给老婆听,她抿着嘴,很平静的看我。我说,俺姐姐有思想准备,才不怕呢对吧,她生孩子都不哼一声的,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老婆就笑了,并且很骄傲的样子,显然我说出了她所想的。同室的病友告诉我们,要趁着反应不重时多吃多睡,养足了精神。我就问老婆想吃什么?你猜是肯定猜不到的,她想吃泥鳅鱼,酱焖的那种。我也喜欢这菜,在家时老婆总做给我吃的。

日子一天天的随着一滴滴的药水艰难地流淌着。老婆的药物反应越来越大了。口腔溃疡,头发脱落,胳膊上显露出的血管都是黑色的。更可怕的是,那可恶的据说能消灭癌细胞的更生霉素在她的体内也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白细胞和血红蛋白。

口腔溃疡,吃饭就成了问题。只能吃一些诸如鸡蛋羹米粥之类的流食,而且还不能带咸味。就是这样也是吃两口吐三回的。可不吃怎么行呢?大夫说再有营养的药品也顶不上食物。我就想尽办法哄着她吃。有一天我给老婆编了个新版的大灰狼的故事,是这样的:大灰狼把小白兔抓住了并想马上吃它。小白兔说,哎呀狼大叔,你看我多么的瘦小啊,你吃了我也充不了什么饥呀,还是你把我放了等我长大了再让你吃吧。大灰狼说,等你长大得等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就饿得受不了啦,说着就张开了血盆大嘴。白兔说,看你这狼大叔还真是个急性子,你怎么不早说啊,其实成长是很快的,后山坡有一片特别的青草,兔儿吃了后会立即长大一倍。狼信以为真,又怕那兔跑掉,就找了根绳子把小白兔拴上,一头由它牵着,然后放那兔子去吃草,还不时的忍住口水拉拉绳,看自己的猎物跑脱没有。聪明的小白兔一头钻进草丛,用它那灵牙利齿快速的弄下一堆草,在里面包上很多的坏泥烂土,然后解下套在身上的绳子,系在上面,自己悄悄的逃离了大灰狼的视线。最后的情况就不用细说了,那狼实在等不及的时候,却拽出个草包。我又继续发挥着说,你知道现如今形容人笨的草包二字是怎么来的吗,就是从我这个故事引用来的。那大灰狼懊恼极了,悻悻的离开了那里。唉,今天没有兔子肉吃,还是到河边喝碗粥吧。老婆听明白了后句话的弦外音了,笑着白了我一眼,说,我是大灰狼,那你就是大灰熊。嘿嘿,我是什么熊无所谓,反正后来我老婆把那一碗粥都让俺喂下去了,这比什么都强。

老婆原来有一头又黑又亮的披肩秀发。从化疗的第四天起便大把大把的脱落。到第十天时便一根也不剩了。那是有别于用理发工具弄出的光头啊,一点青的颜色都没有。我的心都快沉到底了,一个人到外面找了个角落痛哭失声。我比老婆自己还爱惜那一头长发,晚间枕着那淡淡的发香觉会睡得很沉稳。有一次她自作主张的说是为找齐剪去一寸长我还冲她发了火。哭过了,还得长呼一口气去面对现实,红着眼睛是绝不能见老婆的,就跑到外面给她买了个假头套,虽然不是长发可也凑合吧。又一想天逐渐热了,戴个这东西也不会舒服,就又买了一个紫色的帽子,我也不会买东西,不知道那是年岁大的妇女才戴的款式。回到病房发现老婆正在抹眼泪,在为她那秀发伤神。她哭我就得笑啊。我把那头套给她戴上,然后说,哎呀呀,我怎么就没发现俺姐姐留短发会如此的俊呢?老婆傻乎乎地问,真的吗真的吗?拿镜子来我照一下。在我们那样的病房可能什么都能找到,就是不会找出镜子来。邻床的病友也附和着说是很秀气的等等假话,老婆就安慰了许多。戴上帽子后我们大家都乐了,老婆就像小女孩子演戏扮老太太一样,滑稽得很。我说你不知道俺最喜欢老太太吗?像姐姐这样的漂亮老太太让俺去哪里找呢?我还给老婆讲三言二拍里也忘了是哪本书上的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群尼姑把一个书生留在了庵里,风流快活......当然那些翻云覆雨的事不能提,只说中间逗乐子的。病房里笑声阵阵,要知道加上我老婆,我们住的那个九号病房有六位“尼姑”呢。

十五天算一个疗程。这半个月熬下来,人也给折腾得差不多了。就进行恢复性的治疗,停用化疗药物十五天。待人有些精神了,新的一轮剂量更大的疗程便又开始。

天渐渐的热了,热得人心里发焦。病房里的空气很不好,不流通,还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但医院是不让在病房里放风扇的,只能常消毒。我买回几个花瓶,再买回大捧的鲜花,让它们新陈代谢着室内的空气。还买了好多各种颜色的充了氢气的气球悬在棚顶,增添鲜活的气息。这在以往,医院是绝不允许的,但那时我和大夫、护士包括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关系都处得非常好,我给塞红包,给她们搬来饮料、买巧克力,还违心的做了一面好大好大的锦旗献给病区,上书:医德高尚疑华佗再世,护理周详使患至如归。我成了特殊的陪护,拥有很多特权。比如早晨八点到十点是查房时间,不允许陪护留在病房。但我就可以,而且还能大模大样的从禁区外领进人来。

天热了睡觉就成了问题。别的陪护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和病人挤在一张病床上眯一会儿,我从不那样。每天晚间给老婆擦洗好身子把大小便接利索后,我就坐在她旁边,握紧她的手,等着她睡着,然后自己悄悄的出去,找个地方眯一会。医院走廊边的窗子很大,窗台也很宽,那里成了我睡觉的最佳场所,既宽敞又凉快。

但就是这样,有一天还是出了事。

那天晚间我坐在老婆的床边,握着她的手静静的等候充当她梦的守护者。三个疗程过去了,老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瘦得一双明亮的眼睛抠了进去,没有了光泽。嘴巴肿得老高,脸色灰白。那药的毒性太大了,子宫内膜开始脱落,每天要流很多的血。已经给她做了血液化验,准备第二天开始输血了。我是O型血,就和大夫说输我的吧。那医生对我们很好,对我说看你一天也够熬的,还是别了,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重的包袱要你背,你可不能先垮掉。... ...老婆很久也睡不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棚顶,似乎转下眼球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她最后很沉的闭上眼睛时,我也一头载在床边,睡死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临床的人推醒了,朦胧中睁开眼,天已经大亮,眼前床上不见了老婆,外面走廊乱轰轰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箭步向外冲去。围了好多人,老婆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了。我大声地喊着医生,声音都劈了岔。七手八脚的又掐人中又注射强心剂,老婆总算悠悠的醒了过来。她是想去厕所,见我睡得正香,就没有唤我,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就自己下了床。......

那次我是真生气了。病人就像小孩子,该哄时就哄,该说就得说。我义愤填膺的把老婆好一顿怒斥,直到她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说你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不敢了,再不了还不行吗?我才消了气,用温毛巾给她擦脸擦手,迎接新一天的挑战。

岳夫岳母领着儿子来了,是来给老婆过生日的。我那儿子很聪明,三岁时就认得四百余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也算得不错,可有一点不好,就是总喜欢卖弄他新学的词汇,不分场合的乱讲话(唉,也不用说儿子,他爹我也那味)。比如我哥哥从老远的地方来串门,给他买了很多喜欢的东西,弄得他欣喜若狂,有些得意忘形。哥临走时该他说再见了,儿子的大脑袋里灵光一闪,冲我哥哥挥着小手大喊了一声:大爷,永别了!弄得我先是一愣,接着就赶紧堵他的嘴,掐他的屁股。......儿子长得比他爹可爱,病房里的人还有医生护士都喜欢他,可能是他外婆外公嘱咐过了,这次他很乖,粘在老婆的身边不愿意离开。后来有人让他唱歌,我就说儿子,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就唱个生日歌吧。儿子很听话,站到了地中央,晃着大脑袋唱了起来。后来他的情绪被人们的掌声调动起来了,又补充了一句:祝妈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就有些不中听,小孩子嘛,说就说了吧。哪知我那傻儿子还没有出够风头,又仰着脸喊出一句:妈妈永远活在我的心中!现在听起来很好笑吧,但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笑,就像儿子什么也没说一样。老婆的眼里则沁出泪花。

输进去的血远不及流出的多,老婆的身体非常的弱,白细胞降到不足60个单位,昏迷变为经常。第五个疗程进行没几天,病区开始给我们下病危通知。每天早晨,听着一个女的从医生办公室那头喊:9号4床,来一下!我的心就会抽抽得不行,腿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表面上我还是那样嘻嘻哈哈的,一出病房恨不能瘫在地上。现在老婆每次的昏迷都有可能再不会醒来,咳嗽一下都或许要了她的命。医生和我交代完这些后就让我在通知书上签字。我就签,恶狠很地写下我的名字。我不信,我不相信我的老婆,疼我爱我的好姐姐会这样撇下我不管。我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啊!

老婆清楚她自己什么样了,每次都问我医生喊我做什么。我就撒谎,我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好有撒谎的天赋呢。同病房的一个农村妇女那天死了。她那也叫作丈夫的男人很不像话,没看出怎么悲哀不说,还在刚过世的老婆面前叨咕着早知道这样就不花这一万多块来瞧病了。......我真恨不得给他两耳光。但我*不了近前,我有个毛病,从小受过刺激,见不得死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傻子一样。老婆冲我摆着手,让我把头伏在她的胸前。她知道我心里想着什么,默默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艰难地说着很含糊但又十分体贴的话,说阿夏啊咱不想,咱不想那么多,不想了别想了,你是好宝宝......那时我感觉有病的是我,我在*她的安抚而把精神平稳下来。我没有也不敢有泪,习惯性的把泪水咽到肚子里。

有一天,老婆对我说,阿夏,我真熬不住了啊,每次昏迷我好像都听到你呼唤我,就想着再看你一眼。我没有看错人,你,你是个好男人,我享受你的爱够多了,你好好活下去。还有......不用她说完,我腾的一下跳起来,想急又没敢,只是一字一句的冲她说:姐姐你看你说的是什么啊,你听好啦,我们是在六楼吧?如果大夫宣布你也和几天前的大姐一样撇下我走了,你记住啊,我会毫不犹豫的从那边的窗子跳下去!

老婆哭了。说你跳下去做什么啊?该有多疼啊?我就又换上嘻嘻哈哈的神情,凑到她面前,说你不知道吗,咱这楼底下人可多呢。你不可怜我不要我们爷俩了,我就去再找一个人啊。见老婆满脸的疑问我就接着发挥我的想象,说我要是砸到一个女的我就当她的老公,若摔到一个男人身上我就当他的姑爷。呵呵呵,我那笑肯定比哭还难看,若不然老婆不会把白眼翻得那么深,说美得你吧,那么随便我还不放心呢!

老婆真是坚强啊!又拿出了她当年生孩子的劲头。医院进了批新药,可能也是专门为我们预备的。一片药需八百多,一小瓶针剂要二千四,都是为增加白血球的,名字也一样,叫增白能,是从瑞士进口的。就用,效果不错。除了这些主药大夫还介绍了个偏方,就是吃婴儿的胎盘也能增强人体免疫力,还免费去妇产科为我索要胎盘。天啊,现在想起来我的手还抖。当我拿着那血淋淋的物件来到医院旁的一家小吃部,说明来意时,却被人家一口回绝了。他们还美其名曰这是残害生灵的事,给多少钱也不会做的。*,假的!最后我出到五百他们就乐兹兹的干了。不过条件是我自己弄。自己弄就自己弄。我找来一根针,把那胎盘上的血管一一挑破,然后反复搓洗,再加上一绺芹菜,和在一起剁成陷,包成饺子。我是边哭边完成这一切的,那一个个饺子里都有我五味俱全的泪水。做好了,热气腾腾的端到老婆面前,我骗她说你吃吧,这是鹿肉,很补的。老婆姐姐也不多问,平时吃流食都很困难的她,闭着眼睛很香的吃起来,一气儿吃了十多个。吃完了她喘着粗气说,阿夏,你不用瞒我,我知道我吃的是什么,现在不管你拿来什么东西,只要你高兴,我也会吃。......
... ...
还说什么,还用说什么?生生死死的我们终于走过了那场劫难。第六个疗程过后,医生激动的把我喊到办公室,说我们集体研究过,真该给你送面锦旗啊!现在我郑重通知你,由于我们共同的努力和决心,你和你伟大的老婆可以随时出院了,并且今生今世癌细胞再不会困扰她了。... ...我多么希望他能把这些话多说几遍啊!悲喜交加的我哭倒在地,丢人就丢人了,不哭够俺才不起来呢!

接下来的日子很好过了,老婆不再用那令人诅咒的更生霉素,恢复性的等候着出院。老婆似乎比以前更离不开我了,只要是我们在一起,不分场合,她都会紧紧的挽着我的胳膊,一刻也不愿意分离。住院的花费总共是十二万。老婆说,这么多啊。我说是啊,真不少,但是值得啊!老婆点头称是,是啊,太值得了,有多少人花再多钱想买到的东西,我们得到了。

本来恢复性治疗要十五天,可老婆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呆不住了,一劲儿催我办出院。当我把出院的一切手续办齐,回过头来问她你急什么啊?老婆抿嘴一笑:阿夏,后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回家,我还给你做红焖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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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4: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给我可怜的儿子

现在你睡了,睡得是那么香甜。刚才进你屋为你掖好被角,竟发现你的睡眠带着笑容,很惬意的微笑啊。轻轻为你摘下耳朵上还戴着的耳迈,倒带听一下,是莫扎特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如歌的行板。儿子,在你的梦中,是否已经不再有那噩梦般的功课缠绕着你?是否有快乐的天使随着那流水般的乐章在翩翩起舞呢?

我的儿子,可怜的孩子啊!

今天是儿子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我这当爹的难得不像以前一样白天睡大觉,赶紧给儿子准备好中午饭,做些好吃的,让他回来就能端上饭碗,然后睡上一小会儿。煎盘刀鱼,再把昨晚剩下的排骨烩一下……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得围着孩子转。饭菜做好后摆上,儿子也回来了。进屋后他一声没吭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心里虽然惦记着他考得怎样但还是忍着没问,不敢问,儿子的自尊心强着呢,怕关心过头了影响他下午的考试。哪知道叫了好几声吃饭他都不出屋来,原来他自己正闷头掉眼泪呢。这破孩子,哭个什么劲儿呢,问他也不说,等他娘回来后问了半天才说出原委:考英语时有一个单词写错了,“戈壁沙漠”中的“戈壁”缩写他填错了一个字母……这有什么呀,多大个事儿呀,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可不敢说什么,全区一千多名学生排大榜,真没准就因为这一个小错误让儿子的名次出溜下去几十名呢!儿子他娘平时总这么教育孩子:你现在最大的孝顺就是好好读书,考不上市重点一分就要两万块,你学习好了就是为爸妈省钱了呢……儿子将这话牢记在心,儿子打小就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

孩子他娘安慰儿子说没事的别人或许会犯更大的错误呢……这话说得就有点问题,怎么能期盼别人犯错误而成全自己呢?为了纠正这一错误思想也为了转移儿子的注意力,我旁引博证地和老婆理论了一番,用歪理对付歪理,倒把儿子逗得直乐。

吃饭时我问儿子:放寒假你最想做什么呢?儿子回答:我最想去学校滑冰场滑一次冰。听他这么说我的心像是被谁刺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双冰鞋是大前年我为儿子买的,花了近三百块钱,现在就躺在阳台的隔柜里。按说有了冰鞋学校也有开放的滑冰场,那滑冰也就再简单不过了。可是现在,滑次冰竟成了儿子的梦想。

儿子(我头像上的那个孩子)名叫夏天,今年13岁,上初中三年级。说来你或许都不会相信,儿子真是没有一丁点的业余时间呢。我就简单叙述一下儿子一天的日程吧:早晨六点十分起床,一天的课程很满,下午放学后得赶紧回家,吃过晚饭得赶紧去参加补习班,回来后做作业最早到十一点才能睡觉。周末更忙,每天都要参加五个补习班,上午两个下午两个晚上一个,每月仅补习班的学费就要一千八百块钱。不学行吗?办补习班的老师都是学校里教孩子的任课老师,每门课的重点都是要在补习班上讲授的,大家都拚了命似地往孩子的嘴里填食,你不舍得填就只有等着落后,敢不学吗?这就是应试教育,弊端谁都清楚,但明知道存在着弊端还都得往火坑里跳呀,现如今如果把考试这一项也取消了,那么还能到哪里去找到一点公平呢?

只是可怜了孩子,也可怜了孩子的家长们!大人们也都跟着孩子转,像我爱人那样有些文化底子的还好过些,那些工人们学得比自己的孩子还要辛苦,大有早知道今天悔不该当初没好好用功的遗憾,总电话过来向我爱人求教一些问题回过头再教孩子。哪家都不轻松啊,都在绷紧了弦都在随着考试的节拍跳舞。大庆的教学水平在全国来说都是很高的,我有个朋友去北京发展,他孩子原来在学校里是中等生,可到北京后参加考试竟得了第三名,直接进了北大附中……这就是现实,是竞争的结果。我的儿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和成千上万的孩子们一起在水里挣扎着,拚命向深海处那艘高考的大船游去。

可是,我多么不愿意儿子在这条路上奔波呀,我多么希望他能有个金色的童年和活泼的少年时代啊!

下午要考政治课了,是儿子最打怵的科目。那要求的都是什么知识呢?儿子惧怕政治说来也怪我,小学三年级时老师就让他背些诸如四项基本原则什么的,这简直是扯蛋,是在洗脑!当时我就把那课本从儿子手中夺过来给扔到了一边,大发牢骚……期中考试儿子也因为政治没考好被拖了后腿,这次爱人一定要儿子把瘸腿补好,吃过饭觉也不睡了,帮儿子一起背题,是谓临阵磨枪不块也光。听着他们娘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叨咕着一些天书一样的东西,我心里直发紧,爱人竟能大段地背出儿子书本上的内容!

自己像儿子那么大的时候是怎么过的呢?我也是十三岁就出去住宿求学了,那时多淘气啊,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从山坡上摔下来过也曾掉进冰窟窿里;不喜欢英语老师就当着她面把英语课本撕得粉碎。十三岁的我能把爸爸的手表拆得七零八落,能扎猛子进水里抓住两尺长的鲶鱼,能自己扒火车去几百里外的哈尔滨找舅舅要两毛钱……后来也知道用功读书一阵子,考上大学。那是怎样的一段岁月啊,现在还常做相同的梦,说自己那次高考已经不算数了,要重新再考。真的,那梦比杀人还可怕。

可是儿子,现在每天都处在那水深火热的梦魇当中啊!

儿子是个异常聪明的孩子。三岁时就认得近四百个汉字,四岁(头像上那么大)时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就能用心算出。最有绘画的天赋,小时候他的一张画曾让我激动不已,那画上天地间被他很巧妙地用几片云给连接在一起,人们忙着学习忙着抽烟忙着放牧,画里还有小鸟有鱼,很有毕加索的味道。我那时忙着不务正业没时间教他,就把他送到少年宫学习绘画,第二年儿子就在全国少儿绘画比赛中得了个铜奖。后来呢?到三年级时就得放弃给功课让路了。儿子还学过近两年的小提琴,每周请教师到家里来两次,拉得也有模有样,后来也不得不放弃了,那三把琴(一把比一把贵)也只能束之高阁。爱人说就当是给儿子增加点艺术修养吧,实在是不敢让他再分心了。今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是爱人在元旦假期惟一允许儿子看的节目,那里面有几首圆舞曲就是儿子以前的练习曲。结束后儿子手痒得不行,央求了半天才同意他也拉上一段,他欢天喜地的开始翻出那把最贵也是他最喜欢的小提琴,兴高采烈地为我们演奏。我是听不大懂,但儿子懂,我只能感受到他的快乐,那真实的快乐。没多一会儿爱人就叫停了,得赶紧去复习功课。儿子拎着琴低着头摆弄着手指,那里原来拉琴磨出的老茧都没有了,这让他很伤心。

回家这么多天,每天早晨都是我把儿子叫醒,看到他那睡眼朦胧的样子真让人不忍心啊!我不敢对他说什么,爱人说过好孩子是夸出来的,爱人还说这口气要一直鼓到高考完毕,千万不能松懈,我在家的时间短不能起负面作用,狠着心每天都对儿子说:起吧儿子,我的好儿子是最不懒惰的孩子,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咬咬牙一切就会好的……

可是,让儿子坚持的是什么呢?儿子这辈子能有几个十几岁呢?

儿子学习好,在全学年总能把着前几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给他无形中增添了不小的压力。记得小时候,老师要求家长在孩子的作业本上签字,我总检查不出儿子有什么错误,看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心想得给他点挫折感,就把他的算数作业给偷偷改错了,加了一笔把11改成了14。这下可好,可捅了马蜂窝了,回到家儿子拿出那个被判了醒目大红叉的作业本冲我一蹦老高,哭得鼻涕都流出好长。现在的他日后还能经受得起什么呢?如果高考时出现点意外可怎么办啊?我都不敢多想下去了。儿子刚出生时不哭,躺在那里望着他幸福的爹娘直打哈欠,怎么就不哭呢?我就有些着急,就把手伸到他嫩皮嫩肉的腿部掐了一把,后来看都掐青了,儿子这才万分委屈地嚎啕起来。这样的委屈以后他还会遇到更多,我多么希望他能早些在风尖浪口上站一站啊!

现在儿子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卫生间,坐在马桶上不愿意出来。只有在卫生间里他才能阅读些课外读物,他文学这方面的天赋相当高,作文写得好,议论文写得都比我强。现在他读的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本书我读过一遍半,还有些读不懂,搞不明白那个今天和姑姑上床明天和外甥陷入爱河后来生出个猪尾巴孩子被蚂蚁吃掉的近乎荒诞的故事在说明着什么,就问儿子他都读后有啥心得。儿子说:这本书里阐述的是无意义地重复生命是件很可耻的事情……

儿子的话令我瞠目结舌。

天就要亮了。儿子已经考完了全部的科目,但他还不能放松心情享受这个假期。今天就还有五个补习班再等着他,从早晨七点开始他还要到学海中去扬帆,张开嘴等着别人将他越填越满。

再等等,让儿子多睡上一分钟也是好的。我已经把那双冰鞋翻出来了,而且还用一块玻璃找平小心地打磨一番。看哪天有点时间,我要和儿子一起去学校滑冰,我要教会儿子无论在多么滑的冰面上,都能够自由驰骋,即使摔倒了,也要自己勇敢地再爬起来。

儿子,我可怜的孩子,你是爸爸今生最得意的作品。其实我真的想对你说:爸爸一点都不在乎你考了多少分又排在了第几名,我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快乐平安像孩子一般地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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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4: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父 爱 如 山


大年三十这天出门就是好,像我这样长途奔袭般赶回家过年的人已经明显少了下来。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挤在卧铺席中忍受一些怪味,这次归家我执意订了硬座票,车厢里的人看上去都是一脸的焦急,伴着隆隆的车轮声,让人分明感觉到自己是在和年关赛跑着。

本来准备在这十余小时的旅途中好好读点书,可是总收不回心来。家在远方,越来越近的远方在时刻召唤着我,这种召唤就像是儿时正在外面疯野着玩得忘乎所以时,母亲一声声喊着我的乳名唤我回家吃饭。那声音悠扬婉转,渐行渐近,越来越清晰,总萦绕在耳畔……索性便合上书,静静地想想家。

车窗外千里沃野、皑皑无际,一片片银装素裹,大地仿佛是铺上一床白绸缎被,蜿蜒起伏,奢华得有些耀眼。一旁的孩子毕竟很少乘坐火车,脸恨不能帖在车窗上向外看,满眼的新奇。在他的脑海中,或许正浮现出“燕山雪花大如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等新掌握的词句,想要深想些功力又欠火侯。按说我应该给他白话几句的,讲些爱国主义浪漫主义什么的,但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归家的情绪之中,有亢奋、急迫、焦虑,更多的是回忆。孩子不会想得到,他的父亲此时望着车窗外的茫茫雪景,想到最多的是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是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恍惚中他正从远方漫无涯际的田野中一次次地向我走来,直奔我的心里走来:时而他戴着一顶狗皮帽子,敞着怀甩着大步,意气风发地在雪地中跋涉着——那是他响应号召汇入进十万大军征服北大荒的滚滚洪流时常有的姿态,开过飞机的他老人家乐呵呵地开起拖拉机,领着一帮人满怀豪情兴高采烈地把激情溶入这片黑土地,垦荒伐木,与天斗与地斗,生生在一个“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不毛之地扎下根;时而父亲的形象又变成了一名战士——那是我知道的父亲最早的形象,似乎他已经在雪地上隐藏了许久,寒冷使得他的四肢早就失去了知觉,但当冲锋号吹响时他还是一跃而起,拚命向前怒吼着冲杀过来。半路上他停了一下,因为枪栓被冻得拉不开,不得不在枪膛上面撒泡尿——这也是父亲以前给我讲过的惟一一个战争时期的细节;时而父亲的形象又变了,他抓紧我的胳膊很轻松地就把我甩到他宽厚的背上,噌噌地行走于夜色当中,身边是一群鸟一样唧唧喳喳的哥哥姐姐们——那是他在我小时候总领我们几个儿女去六里远外的兵团看文艺演出时的情形,父亲边走还总不忘叨咕一句话:“一里地二里地,背上儿子去看戏……”父亲的脊背是那般的温暖,还有一股很令人踏实的汗味。……最后父亲的形象在我眼前终于清晰了,形成了一个定格——他久久地看着我,目光中所包含的内容是那么的复杂,复杂得单纯。后来父亲说:“老儿子,前两天我做了一个梦呢,梦里说你接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作废了,改派你去军事学校学习了,呵呵。”——那是我上一次回家时的场景。……

这几天父亲早晚必通一次电话,不苟言谈的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语,连我是穿绒裤还是棉裤回家这样的问题都问了好多次,乘坐哪次车什么时候到家更是不厌其烦地每次都问上一遍。有一天父亲忽然打电话来说:“老儿子要不你们别回来了,我最近右眼皮总跳呢,别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吧?”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也难怪,我这当儿子的有三年没有回家了,我这个不孝的子女有三年时间没有在近八十岁的老父亲身旁过春节了,想起来就有股酸酸的愧疚。“爸爸,爸爸。”我在心里默念着,一遍遍默念着“爸爸”这两个字,次数多了,便有一股股的暖流在心底里涌动。

真希望这火车能长出一对翅膀来。


这旅途就像人生一样,不如意的时候多,行至半路时火车头竟出了故障,停*在一小站上大口喘着粗气。列车员说这份工作他干了十几年,还是头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还是在年三十……他是否头次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稀罕知道,我关心的是火车啥时候能开动。本来火车正点的话到家是下午五点多,正好可以和家里人一起吃年夜饭,如果这么拖延下去可怎么得了呀!我心急如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开始埋怨爱人非得赶大三十的往家奔,孩子少上一天补习班能落后多少呢?然后就开始诅咒铁路机车部门的不负责任,这大过年的把这么多人扔在一偏僻小站算什么事儿呀?……更为可气的是列车播音室竟开始播放《故乡的云》那首歌曲:“……归乡的路是这样的漫长,故乡的风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忧伤……”这不是在幸灾乐祸嘛,这不纯粹是在捣乱嘛!

埋怨诅咒都没有用,埋怨诅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火车不是推的更不是用嘴吹得动的,只能乞求新派来的火车头能快点到达,只能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刀子一样地在我的耐心面前晃来晃去。哥哥姐姐们已经陆续回到了父母家,整棵大树就剩下我们这一枝还游荡在外面。电话不时地响起,家里人的焦急程度一点不比我差,最后我近乎绝望地对电话里的姐姐说你们先吃年夜饭吧,不要等我们了。那时我真是哭的心思都有。没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是父亲打过来的。这次他老人家话说得非常简洁明了,像极了战场上的指挥员:“老儿子,少安毋躁,十二点之前能到家就行,我等着你回来一起喝酒。”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当即也嘻嘻哈哈地和老爸开了句玩笑:“请首长放心,就是爬我们也要在十二点之前爬到一号阵地上去!”

能把人的头发愁白的近三个小时终于过去了,火车大病初愈般重新启动,开始赎罪般地翻山越岭疾驶起来。心情又逐渐开朗起来,不管怎么说按目前的进度不用等到十二点我就能光荣完成爸爸交给的任务,幸福地到家了。再听那首《故乡的云》也不怎么觉得讨厌了,心里有一种羽毛般的东西在悄悄滋长着,家啊家,我可爱的家,我美丽宁静可*的港湾,我就是一叶厌倦了风雨厌倦了漂泊的小舟,正一浆一浆地划向你温暖的怀抱呀!

火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一下火车就听到四处炒豆般响作一团的燃放爆竹声,正值过年气氛最热烈的时刻。“回家!”这是我坐上出租车后急急说的第一句话。司机愣愣地望着我说了一句:“大哥,你去哪儿呀?要不我拉你去我家你同意吗?”我们哈哈大笑,我也急忙指示给他方向,不住地催促他快些,再快些……半小时后,出租车进入父母家所在的小区,家在哪儿呢?好多住宅楼都像火柴盒一样耸立着,三年没有回来了,再加上还有点黑,找起来还真的有点费劲儿呢。

倒是孩子的眼睛尖,他指着前方很远的地方站着的一个人忽然喊了起来:“快看,那不是爷爷吗?”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前方三十多米处,有个老人正站在路旁朝这边张望着,还时不时地摇几下手中的手电筒。近了,越来越近了,可不是呢,那正是我的父亲,我路标一样的爸爸呀!这么冷的天他竟没有戴帽子,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满头白发在寒风中微微抖动着……还没等车停稳,儿子先我一步欢呼着跳下了车,嘴里喊着“爷爷”冲到爸爸身边。父亲呵呵地笑着,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快步来到他的身边,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父亲,他的脸可真凉呀,怀中的父亲感觉比以前老了许多、瘦小了许多。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感觉自己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乎有满腹的怨忧要和爸爸倾诉,但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那么紧紧地抱着爸爸,把脸紧紧地帖向他。

爸爸牵着我的手向家走,他一直在乐:“呵呵,我都出来接你们好几次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家去吧,就等你们回来开饭呢!”进了家门,屋里的人一下子把我们围在了当中,问候声不绝,都有些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了。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杯中也已经都倒满了酒,电视里春节联欢会正载歌载舞。妈妈走过来,脸上笑成一团,说这回咱家都齐了等你都把我们急坏了。我想上前拥抱一下母亲,但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还被爸爸紧紧地握着,就没有动,由着他握着好了。爸爸说:“是我把他们接回来的,是我接他们回来的呢。”说这话时爸爸的神情非常的自豪,好像是他牵着我们走了几千公里的路程一样。母亲抢白父亲道:“你这老东西,一趟趟地出去我以为做什么呢,也不戴个帽子,没有你儿子还找不到家是怎的?快让儿子脱鞋进屋吧”……听母亲这么说父亲才把握着我的手松开。

我弯身脱鞋时,终于没有忍住,把一大滴幸福的泪水悄悄落在了父母家的地板上。


父亲现在喝酒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只能不时小口地抿几下。以前父亲喝酒可真是厉害,六十度的小烧“吱溜”一口就会干掉一杯,每天晚上都会把鼻尖喝得通红才肯罢休。那时他有酒量,我从来没有见他喝多过。许是一个人喝酒太寂寞了的缘故,在我刚记事儿时就对父亲灌我酒喝有很深的印象,他总是用筷子蘸上酒往我嘴里抿,看我被辣得呲牙咧嘴的痛苦状他便很开心,仿佛我不是他亲生儿子一样,不知道心疼我。一来二去的,我就成了“酒精”考验的战士,十三岁那年的除夕之夜我在母亲的鼓励下,和父亲“真刀真枪”地“战斗”了一把,结果没用几个回合我就把父亲撂倒至桌子底下,大获全胜。这话题已经成了全家人历次尽兴时的保留节目,每次提起父亲都有些不好意思,都会被他“喝酒喝酒”的提议打断。以前父亲把成瓶的酒当成宝贝,现在也是,酒柜中保留着许多好酒,但那都是留给我的,他是喝不动了,只能乐呵呵地看着我和哥哥姐夫们大呼小叫着推杯换盏,并自荐当起了“监酒”,拿出他老人家一贯的认真劲儿,谁多喝一口谁少喝一口都算违犯纪律。我们也乐得让父亲有个事儿做,就让他当领导。

哥哥姐夫的酒量都比我好,加上一路奔波,渐渐地我就有些不支了。这时父亲开始发挥领导的作用收回民主搞起了集中制,行酒令,是什么样的酒令你猜是猜不出来的——成语接龙!接下来我再没喝到一口罚酒,姐夫们后来大声嚷着父亲偏袒我,但也没什么办法,谁让他们掌握的成语太少呢,再者当初可是一致通过父亲为“监酒”的。

吃过年夜饭也就快到吃午夜饺子的时间了。按惯例我家的那些饺子里要包进几玫硬币,图个喜庆和热闹,看谁能吃到。饺子端上来后,五个孩子欢呼着抢吃喜钱,此时的父亲也像个孩子,认真地去挑拣看哪个饺子中有钱,用筷子扎扎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就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样笑呵呵地把一个饺子夹到我的碗里。结果可想而知了,我一口就咬到了硬币上。父亲乐得就差没有拍手了,说还是我老儿子有福气,新年第一个饺子就吃到了钱呀!别人不明就里,也跟着附和。那就算我有福好了,父亲给我的福份!

暖流就这么一直在我的心里流淌着,幸福得令人有些眩晕。回家前我给父母买了一台豆浆机,还预备了点钱,想表示一下孝心。父亲执意不要钱,只留下那台三百多块钱的豆浆机,并兴高采烈地当场组装起来演示。在一旁的三姐这时说话了:“这回爸爸你又有东西可念叨了,你老儿子买的这东西你又得叨咕多久呀?”见我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姐又笑着做进一步解释:“上次你回来给家里买的那台彩电,让爸爸足足念叨了三年了,逮谁和谁说那电视是他老儿子给买的,我平时总往家里拿鸡鸭鱼肉的爸爸却从不提一个字,哥哥前阵子把这家里外装修了一遍,光这张新床就四千多,也没见爸爸说一个好字,就你那一千多块钱的电视是宝贝,不公平呢。”父亲听三姐这么说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摆弄豆浆机不吭声。倒是二姐出面替爸爸解了围。二姐在县城工作,平时回家的次数也少些。二姐说:“我可是知道咱爸是咋回事,他是借物想人呢,你没见咱家门上挂着的那块变了色的门帘吗?那是我小时候绣的,现在门上一块玻璃都没有,可爸爸非得坚持那么挂着,我要摘他还不让,爸还说一看到门帘就能想起我来呢。”

爸爸被人说破了心中的秘密,声音就有些大:“你们好,你们都好,都孝顺着行了吧?”
一家人哈哈大笑。

该休息了。孩子被他姑姑领回家稀罕去了,爱人到嫂子那里去唠妯娌帖己话。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父母的身边,和他们挤在一张大床上。

一直以来我都想好好写写父亲,像石钟山写的那样。但我对父亲的过去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说出来你或许都不会相信,我连父亲具体多大岁数都不清楚。父亲十七岁时扔下锄头跟上部队参加革命,打过很多恶仗立过多次战功,后来又开飞机修飞机。组织上给他介绍了位进步女青年,俩人只见了一面就扯了结婚证。那位女青年和父亲吵吵闹闹地共同生养了五个儿女,是我的母亲。刚开始时在年龄上父亲对母亲是有所隐瞒的,这也不能全怪父亲,是组织上先开的隐瞒头。从我七岁时开始父亲的属相就开始总发生变化,十二生肖他随便挑,后来可能是他变来变去的把自己都弄糊涂了,也有些说不准自己的年龄了,反正他也不太在乎自己多大,总是随便说个数字应付我们。来家前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多解开些父亲一些秘密的,所以等就剩下我和父母时我就开始了对父亲的盘问。

“爸爸你好好想想,你今年到底多大岁数了呀?”我问。
爸爸像个小学生,妈妈也歪着脑袋等待着他认真回答。爸爸想了半天后说:“反正吧,我记得你出生那年我是四十岁。”
哈哈,这个问题看来是真正解决了。我再接再厉:“爸爸,你给我多讲讲你过去的事情吧。”
“讲什么呀,没什么好讲的。”
“就先说说你过去打仗时的事吧,你在四野?”
“我在十七旅教导团特务连。”
“后来呢?”
“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
“都死了,就剩下我自己,都死了。”

我惊得半天没有话。这时母亲在一旁唠叨起来:“你爸爸死心眼,临来北大荒时他是飞机机械师,算是技术干部吧?可现在却是行政干部,我让他去找找他说什么也不去说明一下,每年少得几百块钱呢!……”
父亲显示出很不耐烦:“我说过了,都死了,就剩下我自己,活着就不错了找个屁呀找?”

这话题就不好再问下去了,要不大过年的老两口再打起来可不好。就换个轻松的话题来说。我说:“爸爸你今年七十九岁了,高寿呢,看你这身体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不成问题。”
父亲的声音很低:“我真想多活几年,我真的有些怕死呢。”
母亲在一旁撇了撇嘴。
父亲接着说:“我最近总做梦。”
“什么梦?”我问。
“我总梦到一个人,他的眼球已经被子弹打冒出来了,向我跑了好几步然后倒在我的脚下。”
“是你的战友?”
“不是,是敌人,他朝我开了一枪打在我肩膀上,我一枪就把他眼睛打冒了。我怎么总梦到他呢?”
我不知道和父亲说什么好了,那一刻我从心底里感觉到,我是真的太不了解父亲了啊!
“还是现在好啊,不打仗多好。”最后父亲说。

我开始后悔,开始深深地自责,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自己那一点点私念我狠心去捅一个老人内心的伤疤。那是爸爸内心中最隐蔽的角落,他不愿意去碰,也不许别人触摸的一块禁地。唉,我真是不该问起这些呀!

别再说了,更不用去解释什么,睡觉吧。

和父亲一床睡觉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他非要等我睡着了以后才上床。这还是上次回家时养成的习惯。父亲睡觉打鼾,声音很大,简直让人无法入眠,所以每天爸爸都是等我入睡后才上床。但他那么在地上无所适从地等着我睡着后再上床也真让人过意不去,我就催促他快些上床,说我现在已经对鼾声习以为常了。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说儿子你就踏实地睡吧,我觉不多,每天睡一小会儿就成了……

争执下去只会白白浪费时间,于是我赶紧闭紧双眼睡去。这一天来所经历的一切怎么能让人心里平静呢,一时半会儿的还真睡不着。睡不着就装作睡得很香甜吧,放松些再放松些,眼睛闭得要恰到好处,呼吸尽可能地均匀……

我的这般做戏还真把父亲骗过去了,没多久他就坐到了床上,离我很近,他的呼吸声我都听得到。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在我的脸上抚摸着。他的手很干燥也有些粗糙,但很温暖。接着他又拿起我的手,把我的手凑到他的脸前,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看。我不用睁眼也知道父亲是在检查我指甲上的小太阳呢,在他看来那是健康和营养的象征。……我想起了小的时候,爸爸对我最喜欢做的亲昵之举就是用他的胡茬子扎我的脸,可真疼呢,每次他都会把我的脸蹭得红肿起来。那时我对他的这一“恶习”可以说到了厌恶透顶的程度了……但就在此时,我真希望父亲能真当我沉睡过去了,能用他那花白的胡子再来扎扎我,再来扎扎他这快四十岁的老儿子,哪管蹭一下也好啊,我保证不吭声,不会的,我会幸福得找不到北吧?

我就这么傻傻地想着,任由父亲一会儿摸摸我的脸,一会儿又抓过我的手。我不敢睁开眼睛,我怕父亲会像孩子一样地不好意思呢。

有爸爸坐在身边的夜晚,真真是幸福啊!


大年初一的早晨父亲就发开了脾气,是小孩子脾气,原因也很简单,他一早起来把头天的饭菜热了好多,可是哥哥姐姐们谁都不回来吃。朦胧中我听到母亲在厨房里低声和他争辩:“这才八点多谁会起那么早呀?你个老东西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吧,你那宝贝儿子不也正呼呼大睡?你怎么不喊他起来?”爸爸嘟囔着:“都是资产阶级思想,这时候了也不起床,儿子昨天睡得晚,他们都回来了我再叫醒他。”

我心里忍不住地乐。也自觉些吧,强忍着困乏赶紧起身穿衣。母亲见我醒了,急忙找出一双红色的厚袜子让我穿上,具体的讲究我也没搞清楚,让穿就穿。接着母亲又催促父亲换上一身新衣服,毛料西裤,黑呢料中山服,一顶黑绒鸭舌帽。穿戴一新的父亲一下子就把我逗乐了:“老爸你真是帅呆啦,活脱脱的很像那位大牌电影导演呢。”我的这句恭维话可是说坏了,父亲听我这么一说后说什么也不再穿那身新衣服了,任我和母亲谁说都不成,到了还是换回了原来的那一身。换完后父亲站在我面前孩子般地支楞开双手问我:“这回呢?”我哭笑不得,急忙说:“这回像,真的,你穿啥都是我亲爹呀!”

哥哥姐姐们不可能回来得这么早,我就陪父母亲吃饭。母亲只喝了碗粥就不吃了,一劲儿地感慨,说现在好吃好喝的这么多,咋就吃不出过去的香味来了呢?日子越来越好了怎么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呢?……对母亲的话我举双手赞同,但我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倒是父亲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烦,瞪着眼睛“咣当”冒出一句:“忘本!”

话不投机,母亲就下桌出去看电视去了,桌旁就剩下我们父子俩。我们喝着啤酒说着话。这次我可不敢再问父亲过去的事儿了,由着他自己说,想说啥我就听啥,多是说起我过去的一些事儿,我真惊奇父亲如此的高龄记性还会这么好。

“小时候你可真是闹人呀!就因为我没给你两毛钱你就一个人扒火车去哈尔滨找舅舅要,呵呵,那年你才七岁吧?你是怎么找到你舅舅来着?经纬街的那面黄墙?呵呵,我听说后来你出去迎给你买麻花的舅舅在哈尔滨又走丢了?你姥姥打了你几下你还把人家的假牙给撇了,亏你想得出啊,你都快把人家急死了,家里也急呀,以为你被人拐跑了呢。知道后来为什么啥事都依着你吗?我和你妈真是怕你了呀,跑哈尔滨去还好说,这要是跑北京天安门去找毛主席要两毛钱可咋办呀?呵呵……”

哥哥姐姐们陆续回来了,见我和父亲聊得投机,谁都没过来打扰我们。我也真佩服家里人,我都辞职四年多了,竟依然没有人将这事儿和父亲提起。父亲一生把工作当成生命,或许是家里人怕他受不了宝贝儿子连革命“生命”都没有了的现实吧。

“……上学时你当着英语老师的面把课本撕成一条条的,把人家气得直哭,你们那教导主任胡老师把我叫到学校,说让我把你领家去他教不了你了,呵呵,我还和他争论了呢,我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还说我儿子肯定能考上重点中学,他说你儿子要能考上重点他就把姓改过来……后来我把这话和你学了对吧?你可真淘气呀,当天晚上就把人家玻璃砸了,不过后来你真是用功,每天在小仓房里学到很晚,最后考了全县第五名,真是给我这当老子的长脸呀!……你就这点特像我,干什么都不服输。儿子你现在要更加努力呢,把革命工作干好,要对得起党对你的多年培养教育,要多和你哥哥学习,但不要学他那么腐败,有好多人送礼都送到我这里来了,都被我撵走了。拿人家的手短,早晚是个病呀!……

“爸爸老了,陪不了你几年了,爸爸不能总把你像钥匙一样拴在裤腰上护着你了,早就不能了。爸爸真的希望变成个老妖精啥时候也不会老,看着你长大,看着孙子长大有出息呀。要少喝酒,瞧你手指甲上的小太阳都不见了,缺营养……你要争气呢,首先得把脾气改改,太暴了不好。你这手上胳膊上的疤痕是打仗弄出来的吧?我猜就是,缝了多少针?四十多针?搁战争年代你或许能成英雄了,现在不兴这个了吧?你是我儿子,以后到啥时也别忘记你是我儿子,你是爸爸最得意的老儿子,我以你为荣呢,别让我惦记,好不好,老儿子你今天得和我保证,以后不许让我惦记,好不好?……”

我使劲地点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仰脸大口喝着罐装蓝带黑啤,大口咽下那又苦又涩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轮流参加哥哥姐姐操办的家宴,每次我都坐在父亲的身边,这都不是我有意的,而是回回都是父亲等我坐下后他才落座,挨着我坐。按他的话说他要看着我喝酒,被别人欺负了可不行。他老人家的牙已经有些松动了,嚼不动硬东西,我就负责给他夹菜,挑些他喜欢吃的能咬得动的夹,我很幸福,父亲也是。吃过饭我就陪父亲四处转转,还陪他去老干部活动中心去打台球,让他到四个球后终于被他赢了一次,让他欢天喜地像孩子一样高兴了好半天。

其实天底下的父母都一样,是最容易满足的人。

儿子补习班过了年马上就要开课,爱人的休假也快到期了,所以在父母身边当孩子被娇宠的日子又很快结束,真的还没呆够就要分别了,按父亲的话说回来一趟屁股还没坐稳就急着走。

我们要乘坐的是早晨八点的火车,父亲六点就喊我们起床吃饭,弄了一桌子菜,还煮了好些鸡蛋。过年这几天折腾得我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但父亲就站在我身边,我答应过不让他惦记我的,所以我就使劲地吃,狼吞虎咽地吃给他看,然后拿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吃完饭哥哥的车也就到了,就穿鞋准备离家,我的心在告诉我一定要坚强些。头天二姐回县城时表现得就不太好,平时哥哥姐姐中我和二姐关系最好,临分别时她抱着我哭起来就没完,弄得我胸前湿漉漉的一大片,让大家心里都不得劲儿。姐姐走后我就下好了决心,和父母分开时一定要坚强些,别给他们增添伤感。

所以我故意大咧咧地笑着对爸爸妈妈说:“我走了,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你们都给我好好地保重身体,不许吵架不许离婚呀,哈哈。”妈妈先被我逗乐了,说要是再退回去二十年你以为我还会和你爸过呀,现在就将就他吧,个不讲道理的老东西。爸爸没笑,他急急地找出一块卫生纸,奔过来要给我擦嘴。他还在把我当孩子啊!

当就当吧,到什么时候我都是父亲的孩子。我低下头伸长脖子让父亲仔细地给我擦嘴。哪知擦完后父亲一下子把自己拱进我的怀里,像孩子一样紧紧抱着我不撒手。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表面上还是拿出嘻嘻哈哈的样子,拍着父亲的肩膀说:“爸爸,你老多保重,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回来看你。”

父亲把嘴凑近我的耳朵:“老儿子,你要好好的。”
我说:“放心吧老爸,我都这么大了你不用操心。”
父亲又说了一句:“我还能看到你吗?”
“能!”

说这话时我心里根本就没多想别的,像是顺嘴说出的话。说完后我的心里才忽悠一下,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瞬间都被打翻了,各种滋味翻江倒海般在我心头澎湃开来。我很生硬地扳过父亲的肩头,盯盯地望着他老人家,一字一句地也问了他一句:

“爸爸,你也告诉我,我还能再看到你吗?”
“能。”
“你大点声。”
“能!!!”
“你和我保证。”
“我保证!”
……
我和父亲击掌相约,然后又抱在一起。一旁的人都哭了,母亲更是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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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4: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亲亲的二姐

早晨8点才过,我刚进入梦乡没多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迷糊糊接听,里面传来二姐急促的声音:

“老弟是我啊,你好吗?”
我有些发毛:“这么早什么事啊?”
“我做了一宿噩梦,你,你的嗓子怎么哑了呀?”
“哎呀!”我有些不耐烦:“我正睡觉呢,到底啥事啊你?”
“老弟,我琢磨来琢磨去,你还是到姐姐这里来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我现在一个月有好多钱的赚头呢,你来了什么都不用你干,我天天给你弄好吃的,我给你炖肉吃,来我这儿吧老弟……”电话里二姐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就夹带上些泪花。我哼哈应付着,对于她这个再三的要求我早就没了兴趣。聊了一会儿,在确定我还活得很健康以后,二姐总算心里满意了些,千叮咛万嘱咐过后挂了电话。

再也睡不着,索性倚*床头,点燃一支烟。阳光挤过窗帘上的那个小洞,将烟雾照射得婀娜袅袅,如梦如幻。

我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我七岁前家住农村。打小起我就和二姐的关系最好,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能离开母亲,但离不开二姐。

大姐很胖,最开始时是她每天哄着我,走到哪里都把我背上。其实她自己身上多余的肉就够她运动的了,再加上个同样胖嘟嘟的我,时间长了就很难吃得消。大姐有许多办法对付我,只要我不肯睡觉,晚间时她就用手电筒直接照我的黑眼球,白天她喜欢把我抱到大太阳底下去接受阳光哺育,我没有本领敢和毒辣的电光和阳光对视,所以总是没一会儿就迷糊过去了。我睡着了大姐就也睡,她的觉比我要多,一睡起来还特别沉,流着口水打着呼噜。那天在院子里,她的谋划又一次得逞,我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懒洋洋地睡着后,她也头一歪享受起胜利的悠闲。不知过了多久,一头败家的老母猪循着我身上的奶味拱了过来,毫不费力地将我从大姐怀里掀落,然后在我身上脸上胡舔乱拱。我哇哇大哭,但这丝毫不耽误大姐的美梦,依旧流着口水睡得香甜。幸好母亲及时赶到解救我于猪嘴之下。免不了的,大姐被母亲痛打一顿。之后,照看我的光荣任务就落到了二姐的肩上。

从此二姐成了我的“奴隶”,每天趴在她背上指东往西,稍有违背我就会薅她头发。小时候二姐给我印象最深的举动就是她总喜欢梳头,一有空闲时间——我不在她背上时就会梳一次头。她从来不打我,连大声呵斥我几乎都没有过。在家里,五个孩子分成两派,大姐、哥哥和三姐算一帮,他们讨厌我,由于二姐护着我,所以也自然落在他们的对立面中。

大姐讨厌我在家里的跋扈,几乎令她老大的地位丧失殆尽。在我之前哥哥最得宠,有了我以后风光不再,怨恨自然也就不浅。三姐长得漂亮,和小妖精似的,每天总对着镜子照,用唾沫把刘海弄出一个弯,又弄出一个弯,然后抛出几个媚眼,自我欣赏一番,陶醉一会儿。漂亮有什么用,我就觉得不太漂亮的二姐好,晚上三姐和我睡一个被窝,除非我高兴,否则在我睡着以前她休想睡。所以她讨厌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每天早晨起床后我都有项特权,初时是喝一碗羊奶,后来那头山羊被当“尾巴”割没了以后,便是每天一碗鸡蛋水。羊奶和鸡蛋水都不好喝,吸引人的是母亲会在碗里放上一勺糖,那糖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花,即使喝完了也会在碗底亮晶晶地积下一层。这可是绝好的东西,再倒上点水就是一碗半甜不甜的糖水呢!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将之奖励给二姐,偶尔的也给过三姐几次,就不给哥哥和大姐,大有挑拨群众斗群众的架式,没曾想到后来却惹火烧身。

那天家里大人不在,积怨太久太深的哥哥一把将我推翻在地,接着开始在我身上练开了武功,先是对准我的脸演练左右勾拳,后来就是“九阴白骨爪”,直把我的脸鼓捣成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大姐和三姐在一旁拍手叫好,二姐也是一蹦老高,嘴里大喊着:“我的老弟呀,哎呀呀快别打我的老弟了呀!”后来见拽不动被怒火烧疯了的哥哥,她就扑过来紧紧抱着我的头。母亲回家后自然的会为我报仇雪狠,没几下就将哥哥的嚣张气焰给镇压下去了,家里最严重的一次政变随之宣告平息。但过了好久二姐还是止不住哭,我都说不疼了她还是哭。晚上时她把我搂在怀里,用手轻抚着我的脸颊,一边流着泪一边说:“真是太狠了,怎么能比地主还狠呢?我可怜的老弟呀!”

二姐比我大八岁。她脑筋不太好使,没有其他姐姐哥哥灵光,作业总得不了一百分。不过她会许多种游戏,跳皮筋,蹦房格,撮羊膝盖骨,等等,我小时候也会玩许多种女孩子的游戏,全得益于二姐的教导。二姐有股韧劲儿,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二姐亲手做过一副扑克。

或许全村那时就一副真扑克吧,二姐背着我曾多次站在大人们身后,看他们玩那副起了毛边的扑克。没多久她就开始自己动手制作了。她找来许多硬纸壳,剪成许多张一般大小的片片,然后在上面画图,画梅花和鸟。梅花就是先画五个小圆圈,再将中间涂黑,还勉强看出那是梅花。至于那鸟是什么鸟到现在我也没想清楚。那副扑克摞在一起有近一尺厚。我们玩得很开心啊,只会玩一种比大小的游戏,随便每人分一些,都蒙着抽出一张牌,谁大谁赢。

二姐打小就充分显示出性格的倔强。小时候的我很熊,总遭到同龄孩子的欺负。每次替我伸张正义的不是哥哥,更不是我的父母。小朋友们都很怕二姐,只要我被人欺负了,若是能抓住对手就当场教训人家,如逮不到目标就会领着我去找人家家长。现在我还能想起她当时的样子:一手抓着我的手,一手掐腰,昂首怒目而立于人家院中,不看到对方家长教训几下自己淘气的孩子她是绝不肯罢休的。有好几次都是我母亲找来,把二姐拽回家去。按母亲的想法,小孩子在一起玩,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二姐不这么认为,弟弟吃亏就是不行。家门前不远有条大河,那次我也学着别的小朋友找来个罐头瓶,在里面放上点玉米饼子,然后用根绳子拴在瓶口处,将瓶子放入水中去“笼”鱼。那天还真走运,一条很大的鲤鱼一头钻进瓶子里,连它自己都搞不明白是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我心里乐开了花,也引来了好多小朋友。他们非得看看那条鱼到底有多大,三弄两弄就将那条鱼弄掉河里了,再也找不见了。我坐在河沿上大哭不止。二姐闻声赶到,小孩子们都怕她,一哄而散。二姐问明情况,走过去将河边所有“笼”鱼的罐头瓶尽数砸碎,然后领着我回家。厉害吧?

春天时万物复苏,榆钱儿是很好吃的东西。家里胆子最大的要数三姐,她敢上树,敢爬到老高老高的树尖上去窄有大又甜的榆钱儿。她也会带我去,但每次都得等她自己吃够了才给我折那么一小枝扔下来。我就哭,使劲哭。二姐很生气,胆子一生气也就大了许多,领着我气呼呼地来到一棵大榆树下,咬牙切齿地往上爬。后来还没爬至一半,她就摔了下来,把脚脖子扭了。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替她哭好了。晚上爸爸用自己不舍得多喝的老酒为她揉了好半天脚。

小时候,最好吃的零食莫过于冰棒。夏季里每天都会有那么几个老太太一次次地推着冰棒箱子到我家门前叫卖。家里五个孩子,一人一支冰棒就得两毛五,那时一斤猪肉才八毛钱,还得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上那么一回。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住冰棒的诱惑啊!每天都哭着央求母亲买给我。赶上母亲心情好,就会给几个孩子每人卖一支,或者买两支,我一支其余的孩子一人咬两口。在每人一支时二姐姐多数情况都会不要冰棒,而是向母亲要那五分钱。那五分钱每天她都会拿出来摆弄几次,睡觉前也会拿出来,对我说老弟你快睡吧,等你醒来姐姐就可以给你卖冰棒了呢!有一次我在河边玩,老远的就听见“冰棒”的叫卖声,赶紧往家里跑,也不用求母亲,直接找二姐就成。可是当二姐从外面回来后,卖冰棒的人已经走没影了。我躺在地上耍赖。二姐领上我,走了好远的路来到另一个村子,记得最后撵上一个卖冰棒的老太太时,二姐手中的那枚五分硬币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后来我家从农村搬家,来到一林场。我上小学时二姐读初中,她在离家几十里远的林业子弟中学住宿。大姐已经高中毕业,当老师。最麻烦的是大姐教我。大姐教书的作风非常硬郎,动不动就踢学生,首当其冲的就是总踢我,她和母亲说我自己的弟弟都教不好别人怎么会服气呢?母亲想了想也是,就默许了她的暴行。我整天生活在恐怖之中,稍微不小心就会被大姐当“猴”一样杀给其他“鸡”们看。水深火热啊!于是更加的思念二姐。

二姐一周才回一次家,每次回来她都会给我买上点东西。那时她一周的伙食费是两块钱,她节省,最多的一次她省下过五毛钱,为我买了两本小人书,现在我还记得一本是九分钱的《烈火金刚》,一本是一毛二的《地道战》,然后还有十粒水果糖、一个面包,两只苹果。过年时又能怎样啊!有鲜明的大姐在那里对比着,二姐在我心目中的伟大就可想而知了。

二姐读完初中就不读书了,回家参加劳动,每月可以挣得27块钱。我也终于摆脱了大姐的残酷欺压,13岁就外出住宿读初中。我和三姐年龄相差不多,每周母亲给三姐两块半伙食费,给我五块。就是这样等不到周末我的钱就花没了,就去向三姐要。三姐那时好像已经知道她比我大是我的姐姐了,总是有求必应,宠着我给我钱花。后来过了好多年后我才知道,那阵子二姐没少悄悄给三姐钱呢,怕的就是我因为没有钱而上火。

二姐的爱情说来就来了。那年冬天我当起了二姐的通信兵,替她和一个男青年传递纸条。每次都不白干,我会多少得到几毛钱的好处。男青年的母亲是名日本遗孤,父亲好喝酒,酒鬼一样,不怎么受人尊敬,按老辈人讲那家庭门风不太好,所以母亲在得知二姐处了这么个对象以后坚决反对,要死要活的反对。我不反对但没啥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二姐哭而使不上劲。二姐孝顺,最后还是和自己的初恋告别,嫁给了县城的一位看似忠厚的青年。原来的那位我看着就很顺眼的二姐的对象后来举家去了日本。也不知道现在他还记得二姐否。

二姐婚后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从她的笑脸里我能体会得出。结婚那天也很有意思,在北方有个习俗叫“压车”,我坐在婚车前面,二姐坐后头。下车时要给我钱的。婆家人给了我个红包,谁也不会想到坐在后头的二姐问我那里面有多少,我打开一看是五张大团结,这已经够多了,谁知二姐不干,我不下车按习俗新娘子就不能下,什么都不用说婆家人赶紧又塞给我个红包。婚礼结束时,二姐和姐夫说:“老弟正读书正长身体,再给他点钱吧。”那时就是让姐夫架梯子去为我摘颗星星他都会毫不犹豫,忙不迭地掏钱给我。

后来我考入县重点高中,离二姐很近了。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总一次次去学校找我给我送好吃的,她对我的亲近举动让我在同学面前很不男人——她总喜欢抚摸我的脸。特别是后来她怀孕了,好几次腆着个溜圆的肚子到学校找我,有时只为给我送点瓜果,那是她害嘴时觉得好吃的东西,就以为我也馋呢。唉,我差点和她急。后来她就不去学校了,隔上一两天姐夫就会来学校,给我送些我爱吃的水饺什么的,也给钱。那时我总去学校外喝酒,挺费钱的,哥哥姐姐们每月都给我好多钱。

857月份我高考。考场在县一中。最后一科是生物。我坐在*窗户的座位上,等待发卷。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校门口处有好多家长站在那里,都是一副焦急的神情。突然间,我看到了二姐。她那时预产期都快到了,肚子鼓得吓死个人,碰一下就会爆了一样。手里捧着一个饭盒站在大太阳底下,两眼盯盯地朝考场这边看。她不可能看到我啊。我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一下子就模糊了,心里冲着她嚷:回去吧,二姐回去吧!当然,她也不会听到。考完试,二姐仰着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举着饭盒迎向我,饭盒里有十几个饺子还有几截酱鸡脖。

二姐生了个大胖儿子。在我读大二时家里来信说二姐离婚了。接到信后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第二天便和系里请假回家。姐夫耍钱赌博,输了好多。其实好多也没多少,几千块而已。多年以后我一场下来就输了十七万二姐也没见怎么生气,还劝我说钱是身外之物呢。不过那时二姐肯定伤心了,屡劝不止后倔强的她便决心一个人领着孩子过,任凭姐夫剁去一截手指也再拉她不回。我清楚她的性格,也没劝什么,陪着姐夫大醉了一场然后返回学校。

二姐的日子越过越艰难。她在造纸厂当工人,这年头国有企业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心里清楚。后来除她以外我们兄弟姐妹都过得不错,特别是大姐和哥哥,非常有钱,我们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不亲情了,都给二姐钱,但她一律拒绝。那年我出差路过二姐家,见她家的房梁都快塌下来了,走时就偷偷留下一万块钱。这事二姐再没提。当2002年得知我的生意赔大了时,二姐率先给远在浙江的我寄来两万。

去年过年回家,见二姐真是老了许多。她现在领着懂事的儿子在中俄边境处做生意,发展得很好。临走时二姐抱着我哭起来就没完,我总觉得她是要把这么多年以来的委屈和心酸一古脑的对我——她喜爱的弟弟哭诉出来。不过哭过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老弟,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啊,别让姐姐惦念你。”

我这人真是没什么出息,总是害亲人们惦记着牵挂着。二姐不止一次提出让我到她身边去,好吃好喝的让我享福。但我不想那样,我还有些不死心。

现在我最害怕的就是和家里人通电话,说来您或许都不会相信,每次把电话打到家里,近八十岁的老爸肯定先说这么两句话:“老儿子你好啊!”瞧和我多客气。第二句便是:“你现在有钱吗?”弄得旁边的同事听到后都哈哈大笑。不过今天和二姐的态度也真是生硬了些,还是给姐姐打个电话吧,想起刚才对她的态度脸就有些热了呢。

“二姐是我啊。”
“老弟呀,我现在不担心你了,不来的话用钱和姐姐说啊。”
“我挺好的。二姐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千万别累着,钱是挣不完的别那么拚命。”
“老弟我知道呢,你就别劝我了,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要少喝酒,不要和别人打架,总发脾气不好,没事多往家里打个电话,别让大家都惦记你。人这一辈子都是这么活的,三穷三富过到老,那么好强做什么啊,姐姐是你的亲人,我是你亲姐姐呀,你总不和我说你的情况我能不惦记吗?……”

估计二姐可算等到我有这么次主动打电话给她了,絮叨起来就开了锅。我在这边静静地听着,一点也不觉得她罗唆。二姐在那边更不会知道,此时我的喉头早已经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亲亲的二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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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5: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懂得真情的人!
春天把花开过就告别了。如今落红遍地,我却等待而又留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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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28 19: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干净的字,这些笔尖流淌的亲情.只有推荐精华.

厌了所以倦了,冬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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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30 08: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夏可真会煽情,看得我眼泪哗哗的。
我看到青草以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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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1 18: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人间真情总是跟感动人~

阿夏成熟了,知道了亲情的深厚,知道了妻子的珍贵。

虽然你妻子的滋养叶细胞肿瘤治愈了,但是,医生有没有告诉你,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坚持做到?

在我们月光,有一个人的父亲也是四野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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