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陵不是个金碧堂皇的所在。来看明孝陵，就要有会得赏识庙堂气概之外自然之美和虚空之美的心吧。走在宝顶之上的石砌路上，一个四眼青年背着双手对同游的老年人说：什么都没有啊，走这么远的路来看，总要有点什么吧，你看，故宫东西多多，多好看，这里什么都没有。
真是暴殄天物啊。
明孝陵的下马坊远在孝陵卫呢。而孝陵卫原是专为守卫明孝陵墓的行政机构，现在当然内容与形式都湮灭变迁，成为东郊的一个大街区。下马坊，就是大臣百姓来晋谒陵墓需下马开始步行的地方。封建帝王丫够狠，从下马坊到丫陵墓，大约有近3公里呢。
话又说回来。传统礼教重程式，程式的本质是压抑，压抑的过程中可积累起崇敬仰止等情怀，也可累积起文化经脉。对于那个对象，你要是首肯，甚或爱，必要的压抑，未尝不是高贵的。
从遥远的下马坊到明孝陵近前的神道望柱——望柱看到，意味着要真正进入陵区了——这个明代陵墓版图实在浩大。帝王们从没想过，对后人来讲，这浩大实在是一厢情愿，到现在，这两点之间已经穿插了无数的跑题建筑和景观，但是，跑题到如此，实在基源深厚，这一带依然是本城最丰姿盎然气息万千的地方。
神道两边矗立翁仲与神兽像。这条路常走，心里隐隐觉着是弯了点，但也没细想过，尤其是夜间行车，一团漆黑，无不要速度放得很慢，实在太弯了。哪里晓得，这弯曲是特意为之。我们一般所见帝陵之前的路无不是横平竖直方正，而明陵的创新意识很强，不肯照抄前人的，整个陵墓布局是仿北斗七星，这条神道，刚好是北斗前端那条弯柄。
金水桥到了，陵墓建筑开始渐次呈现。
明孝陵的几进几出几殿，很多都毁于战火。现在的遗存，有原创的，有清朝修复的，还有现代重建的。明孝陵的建筑地位很高，为什么，因为整个明朝的帝王陵寝，从布局到建筑细部结构，明孝陵是开创，是范本，其中很多创新之处，建筑上常称做“明都官式建筑唯一风格”。
有缺陷的美，总是神秘兮兮的迷人。当年的堂皇巨制，痕迹清晰，但是主体失去。这些失去的空间里，现在，有的是苍天碧树，有的是杂芜弱草，有的是山色浸迷，有的是烟岚悱恻，无不指向空落与虚茫。
享殿那里有些幽默。现在依然能清晰看到享殿的三层台基，每层台基边的龙头装饰很多都还在。最牛的是享殿地面一个个巨大的鼓型柱础，可以想见当年这些殿柱有多壮多粗多高。享殿清朝被毁后，清朝人重新修了个享殿，还在原台基上，但是，小小的，只有原大的四分之一规模，好似二郎神追孙悟空时悟空变的那个小庙。是啊，又不是我先人，我凭啥再给你修那么大，能给你修就不错了。
最后一重建筑是“明楼”，明楼仅存四壁城墙，上面的楼已经毁掉。明楼前有一片空旷场地，下面有“护城河”。失去楼宇的明楼，巨树摇曳，城头杂草飘摇，两边厢断垣残壁朱砂红依然鲜艳，与紫金山麓的苍翠肆意辉映，在这样的领地，这样放肆的空落，真有些过分潇洒和自在自然了。
从我很久以前第一次见明孝陵起，我就觉得这行字是世界上最牛逼的话之一。穿过明楼，宝顶入眼，所谓宝顶，其实就是一个山头，一个跟山一样大的坟，朱元璋跟马皇后就埋在里面。由于山内情况不明，至今没有开挖。所以，穿过明楼后，首先跃入人们视线的是山体下部一行并不大，决无张扬风格甚至堪称温文尔雅的字：此山乃朱元璋墓。就这样，没了。多牛逼啊。
这个被一圈密实城墙紧紧包围的小山头，如今自然不见当年朱家放养的梅花鹿。只有葱郁林木。一律是瘦劲高大野莽之辈。黄连木，榆树，苦楝，泡桐，枫杨。。。。夏末的风和缓地从紫金山头滑翔而来，在林里穿梭绕行，这些高大的树，冠连如伞，接天蔽日。地面寂静清肃，树干挺直兀立，风悄默默地攀了上去，树冠在空中轻轻摇摆，彼此错擦，擦杂嘈嘈，淡出于寂寂，滑升于耳郭，雍容轻和于顶冠殿堂，如水如涛。抬头仰望，耀眼的天光在遥远的地方被枝叶辟来撕去，在眼睛上晃，恍惚间，整个树林的顶部似在做整体的轻轻摇摆，摇着晃着，似乎更在上方的天空也摇动起来了。藤萝漫转，在地上匍匐，在树干上纠缠，从树与树之间悠荡下来，青涩的果子尚未饱胀，紧紧的，悠长的，似乎能青出亮光和油脂来。不知名的鸟雀在林间嘎咕，油光光的虫子在叶片下生活生产。 如是走着，隔离先前的陵墓导引段很远。所谓跨越其外而入其内——当然是有限的内——帝陵的地位概念竟全然没有了。老朱夫妇在地下酣睡，睡在金缕玉衣中，还是睡在金坑银沟中？宝顶黄土相隔，我不知道，这是历史的秘密，但愿也是未来的秘密。让老朱的归老朱，让我们的归我们。拣起一根老朽的粗树枝，砸进林中，我说，老朱，借你家花园走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6 22:15:02编辑过]
| 
[size=4][color=#9400D3]小巫婆 溜达着
哼~~！[/color][/siz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