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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天我对一个人说，我想我会疯。
那是一种预感。自从产生了这种很奇妙的预感，我就像对自己的心爱的物是一样玩味它，我用想象细细雕琢、用大把的时间等待、用凄迷的眼神抚摸着这种预期的疯态。伶仃的影子偎依着黑夜里唯一的浊黄灯光，暧昧、绵软，进入一种虚脱后的沉静，看这暖色的灯将我的影子拉长在雪白的墙上，斜斜的，我晃动，黑黑的影子也晃动，我静止，墙上的黑影也随着静止。人、灯、影外，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不曾想这天真的就要来临。
和许多个夜晚一样，这个十五的夜里，月亮很圆很圆，挂在中天，月色探入我的小窗时，我盯着月里的深蓝看，有一股森森冷气飘逸出来，打了个冷颤，我将被子裹紧，又掏啊掏啊，掏出了一些想象与传说来温暖夜。
听说这样的月夜容易让人失去控制，陷入一种自我毁灭的疯狂。我望着月亮的时候，它正诡异地笑着朝我招手，它似乎在向深入移步，又频频回首，鼓励我跟上。
水泥森林里月亮被挡在城市之外，我无法看见应当看到的十五的月圆。这只是错乱之前的清晰记忆。
我没有看到月光，城市里，只有萤萤的灯光从各家月饼似的圆窗里漏出一星二星。
我是安静的我，我开始过我的夜，圆月之夜。
脱下安静的外衣，是一件大红色的及膝睡裙，带子从脖子处垂下来，一路探到金色的花边。那滚烫而成熟的红，被花边上的火星点着，包裹着身体，开始燃烧，连同我体内的戾气，转瞬都要化为灰烬。
我等待着这一刻，当一切都烧毁之后，我就是灰，聚不了的灰。
睡不着，我开始和潜伏在墙壁里的声音说话。
我不要勇敢。
墙壁里一个嵌着的声音跳将出来：为什么呢？
因为勇敢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无奈选择。
我举例，一个一个，像失眠的夜里数羊那样清晰而又絮絮不止。到后来，墙壁里的声音不耐烦了，凌晨的踢踏声响过清晨时，我依然没有倦意，那个声音杳缈无踪了。
这个十五，我没有看到月亮。可是我看到上一个月圆。 2、
上一个月圆之日，他对另一个女人说：我想起你，不由得乱了心。
话是写在一张长长的纸上的，他的字很潦草，以至于心字的最后一点，拉得老长老长，像随时都准备狂奔，向她而去，横竖撇捺发足奔跑，毫无章法可循。
密密麻麻的字们，时紧时松，时松时紧，在一张临时撕下沾满烟灰和凌乱指纹的白纸上，一一重新安家落户。
他想起她的时候，这个与我相恋多年的已婚男人正搂着我，我们在清晨做完了一场遥远的爱。穿着蕾丝花边的黑衣丝质睡衣，我安静地偎在他的怀里，细细的吊带斜斜地滑在白晰的手臂上，他抚摸着我黑黑的长发，亲吻了我的鼻子和眼睛，体贴地将我拢紧，细细玩弄着那根滑下的带子，附在我耳边低低地问：“好吗？”
我朝他怀里缩了缩，尽量贴近得没有一丝缝隙，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眯着眼睛回味那份狂乱中旖旎，说：“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牛峤的艳词，低低地，在那个清晨，像一朵绚丽的花，轻轻地开放在空旷的原野里，开着伶仃的快乐，叹着气的笑着的欢愉。
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清晨，十四的昨夜应当有淡淡的月在天空吧？城市嘈杂的心情没有看见淡月。那个清晨，我的心里，满是月色。
然而，就是那天，我看到不应当看的。
我的世界就在那一刻倒塌了。
不需要任何解释，那纸上的话就踉踉跄跄地行走，撞翻了我的世界，我的心习惯地沿着旧的轨迹，嗽嗽地往下碎落，我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分一点点地在话里蒸干，所有的跟人体有关的气息，正渐渐离我而去。坐在椅子上，我想要一场放肆的嚎啕，却只能是低泣。在泪河决堤之前，手脚一阵发麻与冰冷，好长时间我控制不了我的手，颤抖像波浪一样阵阵传送到手心，前仆后继。手握不住手，我看着手们，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继续哭泣。
就那样坐在椅子上。
有一阵暗暗奢望有一只更有力的手对它说，把手给我，我牵着你走。但其实没有人愿意并能救我，墙壁睡得像幸福的傻子，那个写字的男人不知去向，只有我，苦苦地对这间房子里的灯说话。
我和灯，我们俩。
它说：你要勇敢。
我不愿意那么勇敢，勇敢是耻辱的另一个印记，坚强只是失败的另一个出口，我不要。
它说：你要面对现实，要学会自救。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愿意是一个低微的被呵护的弱者。
所以，我就是那个放弃自救的人。 3、
是的，我放弃自救。
之前，我的上一任男友跟我说：我太爱你，但我配不上你，你如此美好，答应我，今后要好好生活。说完，他捧着我的脸，深情地说再见。
从前他总爱唱《再回从前》，“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你是否会在乎永不永远。”他的歌声很好听，磁力的钻入我的心，就醉在歌声里了。但醉了终须醒，他走了，头也不回。
我一直没再找他，我销毁了他的号码，也销毁了记忆存储里他陈道明式的脸的轮廓，再回不到从前，再也回不去了。
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空缺，我一直没有月圆，别人的十五，永远是我的月缺。
谁也不曾想到，因为一段不同的相遇，在那样的清晨，我吟出那样的艳词，身体与心灵都像夏花一样绚丽地绽放，我的前任男友无法打开的心灵与身体，从此开在别处的沃野里，争奇斗艳，日胜一日。
只是，错了。错了。
这一处我生命里迅速开垦出的沃野，原来还积种植着别的什么花。那么，那一刻“须作一生拼的甘愿”，竟也是一出中秋招嫦娥的短信一样的笑话。
我听到眼泪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尽管窗外汽车的声音呼啸来去，但在开过去和开过来的间隙里，我还是听到嘀哒嘀哒的声音，清楚得像静静的月夜里的心跳，随时要挣出胸腔，绝尘而去。
一种爆炸声过后，我最后残存的心的碎片裂开了。 4、
从早上到月圆，我的意念渐渐发麻，慢慢地。我跌入我自己的冰窖，我不要再出来。
老天居然没有给我一个配额，不如收我回去了罢。
开始，老天说你封闭得太紧了把自己，一次次劝我打开自己和心灵。那时候我的世界像冰一样冷，像夜一样黑。我冷，我循着这句话走过去，遇见一支烛光，和一双黑的眼睛。眼睛在烛光里的燃烧，一下把我的黑暗照亮了，瞬间的光明，有照亮整个世界的错觉。于是，我像傻瓜一样迟缓地打开了。
他说：我始终爱护你。
他说：你还有我。
他说：我们，要一辈子。
我以为跳出了一个泥沼，不曾想陷入更大的深渊。这次，再没有黑眼睛和烛光了。再也没有，甚至连那一点余光，也洒在了别人的窗口。
开放与封闭，原来都是错啊。我总是走在两极，颤颤悠悠的，随意都可能跌入命运的深谷。
声音忽远忽近地飘来散去，然后冲走了，所有的话语都只是话语，中秋的夜里，所有的心都有了归属，上天还是忘记了我的配额。
伤心太浅，绝望太滥，我不知道自己了。
现在，没有那一种声音，可以给我一种安全感，没有哪一种抚摸，可以抚平月圆的忧伤。
来自原始的生物性的冲动，像冲出牢笼的激情野兽在咆哮，冲动里携带的耻辱的秘密，像秋天的叶子一样开始纷纷散落在地上，我沿着自己的落叶小道，窸窸窣窣地前进。 5、
哭泣着的清醒，泪卷着痛落地。在眼前的十五，固执地重演。
我决定先麻痹自己的神经，我不知道哪一种麻痹是适合我的，他们说我是个学不坏的女子，不过无所谓，我随意指了店里的几种烟说每样来一包，后来卷着烟仓皇地离开了。
对着镜子，笨拙地练习抽烟的姿势，吐着永远也圆不了了烟圈，眯着眼睛，看烟在幻灭、在飞舞，驱散了月亮的蓝森森。
一支一支地点，手指试探着合适分寸。这些，都是形式，我真正要的麻痹，一直没有来临。
把一包烟消灭掉的时候，舌头还能辨别出两种不同的烟的浓淡，心灰意冷地将烟丢在抽屉里。把打火机摔坏了，我走。
双手插着口袋走过天桥的时候，买报的老太太正对一群围着她的人说：“有一次从天桥上跳下一个姑娘，很惨。”
我抓了张报纸，桥下车来车往，把那个血肉模糊的姑娘压在车轮下，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地上，眼睛炯炯地睁着，不甘与恐怖在黑白之间切换，她的身体已经被血染红了，还冒着热气，手还有一种神经质的搐动。
周围挤满了观众。
那不是表演，她一定很痛，只是她不会说“须作一生拼”。但她就这么一生了。
我怕痛，我带着回家的钥匙。
我做不了这个姑娘，我只好疯。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2 13:57:3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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