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结桥
团结桥其实本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虹桥。文革的时候,流行把街名、人名、桥名政治化,就有了后来的张卫兵、大寨路、团结桥。
团结桥下流淌的那条河,我一直没搞清源头,猜可能是大运河的一个分支。水是活的,很清,走下河岸,蹲在水边,能清楚地看到鲫鱼在河里游。临水而居的人家,每天在河边淘米、洗菜、汰衣服。
夏天就很热闹了。玩皮的小男孩,穿着妈妈缝的平脚短裤,象条游鱼在水里串来穿去。更小点的,自然有大人领着,放一只木盆飘在水面上,小不点坐在盆里,大人推着它在水里慢慢游,盆里的小子大多兴奋得弯着腰,双手使劲乱划水,水花溅得大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妈妈在岸边笑着,大小人儿都欢喜无比。
当然还是有一些痛的。同院的二子,那时五、六岁的样子,与弟弟同龄,就是在某一年的夏天再也没能睁开眼。从河里救上来时,嘴唇青紫,双目紧闭。大人们把二子头朝下背着狂奔,让呛着的水吐出来,还是没能救活。在很长的日子里,我常常梦到有大人背着一个已死了的小孩子一路狂奔,每次惊醒,都泪流满面。
团结桥见证了这些平凡人间的悲悲喜喜。
桥东有一家羊杂烩店,羊是海门运过来的羊,没有羊骚味。店门口有一口大锅,炖着羊骨头熬的汤,雪白浓郁鲜美。下一把粉丝,舀一碗浓汤,捞起粉丝撒上葱花、杂烩、碎羊肉,服务员会大声问:啊要胡椒粉?冬日里吃最好的,一碗下去,连肠子都暖暖了。父亲当年就是在这家羊杂烩店里向母亲求婚。聪明能干的父亲跟着小镇一枝花的美丽母亲学农,去田里赶“四害”之一的麻雀,他们杠着长长的竹杆,经过团结桥,父亲请母亲吃羊肉粉丝,一定是加多了胡椒粉,母亲喝得鼻尖满是细碎的汗珠,父亲说我们结婚吧,以后可以常来喝汤。第二年他们结婚了,恩爱几十年,父亲极爱母亲,从未见他们红过一次脸。
紧挨着羊肉店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点心店,里面卖糯米做的洋糖果子、印糕、松子糕。洋糖其实就是白糖,当年物质贫乏,大约都要进口。洋糖果子就是把糯米粉经过加工油炸,再在表皮裹上白糖。松子糕小小的,两块一叠,咬一口就能吃到几粒松子,满口瓜子香。放学后,我会用每天一毛钱的零用钱加上粮票,给弟弟买一块稍贵的洋糖果子,给自己买一块松子糕。到了夏天,就不吃点心了,改买棒冰。4分钱一根的是水果味,我吃,给弟弟买5分钱一根的牛奶味,4、5天能省下另一根棒冰钱,这样弟弟就能在某一天吃上两根棒冰。
奶奶也住在桥东。小时候我是个很爱美的小孩子,穿着花洋裙,打一把小洋伞,手腕上戴着父亲从上海买回来的塑料假手表,每天袅袅婷婷穿梭在桥上去看奶奶。河边洗衣服的阿姨们这个时候会抬起头,笑着跟花姑娘打招呼:丫丫,又去看奶奶么?裙子漂亮得勒,是爸爸在上海给你新买的吧?我矜持地点点头,还故意抬着手腕假装看时间。
今天我跟朋友提及这些陈年旧事,电话那头嘿嘿笑:你本来一直就是个爱臭美的女人。
几年前旧城改造,河被填了,桥也炸了,多了一些楼房。
江南其实还是有些古镇保持着原来的水乡风貌,还是很想到那个百年老茶馆,坐在四面都是木格窗子的二楼看风景喝茶;再在青石板路上走走,一定有桥吧?我会在心里叫它团结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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