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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
我小时在外婆家也呆过，但因为年纪太小，大约只有１、２岁吧，不记事，所以，可以回忆的长辈就是我奶奶了。我在公园路的故事，奶奶始终伴随着。我人生的启蒙老师不是我妈，而是我奶奶。
我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怎么听着像红灯记了）。她是我父亲的后母。这事是我自己搞明白的，没有人明确地告诉我，我估计我弟弟也是很晚才明白，我们家人彼此之间从不谈“人事”，全靠悟。我的悟性很低。那么我搞明白之前，我到底把我奶奶当作什么来看待的呢？我现在审查自己，我把她当成我的保姆阿婆一样看待的。她们两个，我的叫法是一样的，就是苏州话里的对奶奶的称呼：凹（ao）婆。
其实，小孩的观察力应该是最准的，我没把奶奶当成我父亲的母亲，说明我父母也没把她老人家当成母亲。奶奶在我家料理日常的伙食，指导我学做家务，我做得毛躁不达到她的要求，她都要重新做过，我当时还挺生气地，觉得她有意找茬。
奶奶教育我时有句口头禅：不要吝惜力气，力气用完了，睡一觉，又有了。我奶奶还有一句名言至今仍然被我和我妈常常念叨的，其实是一句被她错误应用的４个字的成语：耀武扬威。我奶奶把它用在形容磨洋工，装模作样的情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哪个老师学的，她要形容的主体八九不离十就是偶。
我奶奶不识字，但成语俗语用起来一套一套的。 “萝卜不当菜”是形容我不重视她、“越吃越馋，越睡越懒”和“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是教育人要勤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形容反正事情躲不过去，索性勇敢点迎接。。。。反正很多，我现在常常会触景生情，奶奶的这些话语自动会跳出来。
我和奶奶时常会有争执，谁也不服谁，那只有等我妈下班回家再断案，等妈妈一到家，还没歇上喝口水，我们两个就争先恐后扑上去告对方的状。妈妈总是把我喊到她的卧室低声细语的一番教育，她是教育人的专家（小学校长），最后，我总是被教育得眼泪滴滴地退了出来，无疑，我和奶奶斗，输的总归是我。我的小朋友来找我玩，我奶奶非得让我把事情做完后才可以出去，没办法，要么眼巴巴地看小朋友离开，要么小朋友兴致好，帮我一起把家务干完然后一起走。
奶奶也有求我办事的时候，就是给她在部队的儿子我的叔叔写信，奶奶每次关心叔叔的话总归是那么几句，什么吃饱，冷暖自己要当心（其实我现在跟儿子在ＢＢＳ上关照他的话也是如此，没什么提高），其他就要靠我自由发挥了，所以，那几年叔叔对我的作文水平是最了解的。我替奶奶写信出过一次洋相，我没有把信封开好就把信投到马路对过的信筒里了，邮票倒是贴了。奶奶为此骂我，你呀，聪明得转了弯了。我后来写了张有收发地址的条子粘在信筒上，请邮递员叔叔帮忙解决，结果那信没有寄到叔叔那里，反而送我手里，唉，邮票糟蹋了。
和奶奶在一起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奶奶带我出去吃东西，我妈很抠门，从来跟妈妈出去连一根冰棍都没有的吃的，干干的出去干干的回来。奶奶请我吃汤团，让我在几种花色中挑，我就挑了水晶的，其实就是糖和板油做的馅，奶奶说，刚度(傻瓜的意思)，满好挑肉的，里面一个大肉圆呢。我和奶奶一起到太监弄的绿杨混沌店去吃混沌，奶奶给我要一碗，她自己不吃，有时她会带点饭去，用混沌汤浇一下，她就把午饭对付了。那时候不懂，就知道自己啊呜啊呜埋头吃，没有分一点给奶奶，现在想想，真是难为情。
晚上睡觉，我是和奶奶睡的，我总归是冰凉的，奶奶热呼呼的，她会帮我捂脚，还说，这个小人怎么一点火气也没有。和奶奶睡觉感觉不如和妈妈睡觉好，妈妈的骨头是软的，奶奶的骨头硬帮帮的。
我奶奶爱热闹，我们家却讨厌热闹，我家没什么聚会吃饭的。我奶奶经常带着我或者我弟弟去她的亲戚家走动，参加各种名目聚会，喜酒、生日、小孩剃头。。。我妈妈最反对她带我们出去。我无所谓，除了到亲戚家有好的饭食吃，我还特别喜欢这些亲戚家的房子和花园，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不是像我们公园路15号这么破的，人家的门窗漆水真好，刷刷亮，花园里有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假山树木，陪弄里有好看的花窗，卧房里有许多令我惊叹的绣品。我家和这些人家比起来，那就是两个字：寒碜。大了以后读红楼梦，心想，那个板儿，不就是偶么？
我奶奶除了做家务外，还会两样挣钱的技术：一样技术是调丝，另外一样是翻丝绵。调丝就是把丝厂的一绑一绑像麻花样子的丝，换成绕在六角形的辊子上。调丝的家伙事奶奶没有带到我家来，要做饭给一家人吃没时间了。但奶奶每年的冬天会接到周围邻居请她翻丝绵棉袄或者丝绵被子的活。我边看边帮，几年下来，也懂了里面的门道。
我长大工作后没怎么见过奶奶，刚结婚那阵，奶奶来过一次南京，看到我外婆戴的帽子好看，提出她也要买一顶，那帽子（黑丝绒，侧面有朵花）是我LG在北京买的，于是也让LG给奶奶买了，奶奶很喜欢，说“老”了以后戴。这是我一辈子为奶奶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奶奶在91岁的时候去世，我因为要侍侯我重病的父亲没有去苏州奔丧，一周后，我爸爸也走了。今年，奶奶最小的孙子（我叔叔的儿子）要结婚了，奶奶，你在天上有灵，保佑子孙们身体健康人丁兴旺。
我奶奶的名字叫顾阿宝，认识的人都叫她大块头好婆。（完）
[此贴子已经被载酒问字于2005-9-6 11:28:4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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