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江南如水。
江南的女子，亦如水。
这是北关大将赵破奴首次到江南的感觉。
是夜，歌舞仍喧，他微有醉意，出了花舫，立在船头。两轮弯月，天上一轮，水中一轮。荷花半开半褪，晚来风露，稍觉凉意。
“吱呀——吱呀——”的划橹声，在月色中一水两分，荷斜，舟现。一名翠衫女子坐在舟上，柔荑轻舒，将已结的莲蓬摘了一箩。
烧灯摇浪。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低唱华歌，是江南的吴语，是江南的缱惓，是江南的女子，抬起她的似水明眸望见了北地而来的他。
她“呀”了一声，羞赧地低了头，转而抬头道：“侬个个人，哪能偷听人唱歌？”
赵破奴酒意微醺，抬醉眼戏谑着看她，说：“人生三大乐事：好歌有人听，好酒有人醉，佳人属意英雄。”
采莲女“啐”了一声，赵破奴“嘿嘿”一笑，胸中酒意上涌，身子便有些摇摇。采莲女方自拨转舟头，回眸一笑，将绢帕包了几个莲蓬，抛上花舫：“喂，侬吃几颗莲子，清清口吧。”
赵破奴俯身拾起，再看处，轻舟已隐入荷屏，只有清歌还随风不时荡了一波。
三日后，赵破奴回京复职。
白马金鞍，鞭袖漫垂，夹道观望的百姓中，他不经意的一瞥，又见那双水眸。
仪仗且停。
“谢谢你的莲子。”
“原来，侬是朝廷的大官。”
赵破奴在马上俯下身来，望着她如画的眉目，似可闻菡萏的清芬，他轻轻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采莲女面色一红，低头又是一笑。
赵破奴将手与她：“跟俺去吧！”
采莲女红了双颊，摇头道：“不去。”转身就走。
赵破奴端坐马背，目送她娉婷的身影在人群中渐远。道台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道：“赵将军属意这名女子么？”
赵破奴朗声笑道：“江南佳丽，真是柔婉娇慧，风情万种啊！”
道台忙道：“将军若是不弃，下官代为遣媒下聘，晚两日将她送上京城。”
赵破奴一笑默许，一带马缰，道：“不可逼迫于她。”
“是是，下官晓得，下官晓得。”
京城。
骠骑大将军府。
赵破奴望着红烛下娇羞的她，心中爱极，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问：“那日叫你随我来，怎么不肯？”
采莲低低一笑：“做大官的，大多薄幸。”
“那现在怎么肯了呢？”
采莲羞声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赵破奴朗声一笑，挥落帷幔：“好一个足风流！采莲，俺不是那无情之人，俺会疼你一生的。”
一朵血色的莲花，静静绽放在奢华而颓靡的京城，乌啼三两声，将浮华过后无休无止的寂寞弹破……
冬尽，春来，莲已残败不堪。小院寥落。
华丽的衣衫不能减退她眉宇的哀愁，精美的钗环掩不住她眼角的幽怨，美食琼浆空瘦了纤肢。一个又一个凄清的夜晚，帐冷无人问。将军府有多少侍妾，新人如玉，哪记旧人？
“将军来了！”
随着丫鬟的一声通报，赵破奴挥帘步入房中，酒气冲天，他猩红的双眼，迷糊间看见采莲那一抹惊喜，瞬间转化为一行苦涩的泪，从她晶润的颊上滚落。
“哭什么？老子最讨厌哭！”赵破奴往床上一坐，一头歪倒：“给老子笑一个，就喜欢看你笑……”
话音未了，他已沉沉睡去。采莲叹了一声，展开锦被盖住他的身。她望着他俊朗的面容，整整坐了一夜。一颗又一颗的露珠，滴落锦被上的莲花，消失……
夜或许太短，晓何苦太近……
赵破奴上朝回来，属下战战兢兢地报称，府里走了一名侍妾。
赵破奴阴沉着脸，吩咐文书修一道奏折，向圣上告假。
“只不过一名江南送来的侍妾，将军何必如此在意？”
“你懂什么？”赵破奴一腔的怒火化为一声虎吼：“这事传扬出去，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不懂，他真的不懂！府里从来没有短过她的花销，没有亏待过她的起居，他不是一个无情之人，他给了她一个男人可以给的所有照顾。她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不知足？？？
她依旧在那个地方，一身布衣。
捣衣石被扣了千声，都汇成一句“想你”，清澈的江南水啊，可洗得尽她的牵挂？
身后马嘶人喧，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只要他想找，就一定能找到她。
“采莲，跟俺回去！”
她用沉默回答着他怒气的喝令。
一扣，两扣，石未穿。
三扣，四扣，恩已尽。
赵破奴望着她那纤弱的背影，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疼惜。
他放柔声音，又道：“俺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俺不曾弃你，你如何弃了俺？”
捣衣声停了。波光在她苍白的容颜上，映下一重重的涟漪。
“府里短缺过你什么？你大可对俺说，下人不好，俺自会教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称心呢？”
她将衣物放入清波中，一荡，再荡，上游可有桃花源？清波中何来桃花的落瓣？逐流，逐流……
“那晚俺喝醉了，记不得许多了，只记得你哭了……采莲，你为什么要哭呢？俺真的不懂，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她将洗清的衣物放入篮内，挎起竹篮回过身，从赵破奴的身边走过，走远。
“泪若不进你心，流也无用。”
赵破奴立在湖边。他知道，除非他将她强带回去，她是不肯再回去了的。只是，何以至此？？
不懂，他是真的不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