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一直暴热,太阳照射光秃秃的柏油路,能听到柏油溶成丝丝的声响,这样的大热天,我躲在家里几乎不敢出门。今天又是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几许晨风也没能减轻热浪的侵袭,我有点犹豫。回想老父亲打来的电话,父亲说的很明白:今天召开全村自来水工程竣工庆典,村里将从此告别祖祖辈辈担水喝的日子,该工程是移民局为村里搞的扶贫工程,拨款12万元,尚有资金缺口13万元,你有多少就捐多少,算是为村里对你养育之恩的一点回报。
老父的话说得很重,那么是一定要去了。父亲在村子里辈份较高,又是退休回村的,加之读了几年书,算得上是个乡绅,这点面子不得不挣。而且,我们兄弟三人都在城里,只有老父母住在乡村,每次回家,看到父母用水桶从山下的井里担水上来,步履艰难,不由得你不心疼,碰上下雨天,那湿滑的山路让我们担了不少心,要是有个二短三长,我们都要背上个不孝的恶名。可父母固执的一定要住在乡村,说什么山好水好,住着畅快,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好由着老父的性子。如今自来水流到了家,的确功德无量,我有义务支持。
怕赶不上开会,我六点多钟去赶早班跑乡下的中巴,到新佃桥时已经九点,太阳发出火辣辣的光彩,我打起了伞。新佃桥是一条小街,八十年代初农村改革那会这里是一个集市,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现在这里已经衰落了,住着一些农户,偶尔能见到几个闲汉。此去离村部还有五六里路,天气确实太热,刚插下去的晚稻卷起了叶子,有些水田开始干枯,在烈日下张开无数条细小的口子,似乎也在喘气。路也不好走,一条窄小的村级公路,坑坑洼洼,不一会儿我就挥汗如雨。每到这个季节,村里的井水也会枯竭,饮水就要到离村一里多路的资水河去担,我们的祖辈就是这样的靠天吃水,其中艰辛不是城里人能体会的。
不久便到了村部。村部是解放前的一个茶亭,几十年如旧,只是更为破落。今天村部大门挂了彩旗,扯了大幅横标。那时已经是九点多,支书立章在门口迎客,见了我便说人还没到,估计要十点半才能开始,我就回家看了看父母。
回头到村部,已经有了几个人,他们都是在本乡工作的基层干部和村里有点头脸的人物,衣着光鲜,看起来很讲究,却有一种说不清的乡土味,显露出过时的痕迹,言谈之间,还是那地道的乡腔。由于近,也由于没有迟的习惯,或者说迟到也是一种资格,而他们没有,就早早地来了。我们在一边的小会议室闲聊起来。
顶富在乡里开了一个家庭作坊式的茶叶工厂,请了三四个人为他工作,算得上是个老板了。他话语还是不多,做人小心谨慎,依然保持当年的那点羞涩。当年他与我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不太合群,从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高考落榜后,为了跳出“农门”,一复习就是三年,他是家里的独子,家里为了支持他上学,连一只母猪都卖了,可最终还是没能考上,一时成为笑谈。我们自然旧事重提,说是多年媳妇熬成婆,顶富有些难堪,红着脸说那时只有华山一条路,我们都笑了。他后来还是离开了土地做起了茶叶生意,但看起来有些沮丧。九六年和九七年茶叶市场红火,价格节节上涨,顶富确实赚了一把,到了九八年,茶市泡沫破灭,顶富又赔了进去,人也一下子老了许多,至今未能恢复元气。现在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高中,而他涉足的茶市一直疲软,一年下来赚不了几个钱,让他负担沉重。
我知道,农村市场的萧条连着的是农民和贫穷。我每年都要回村几次看父母。二十几年来,眼看着村子一点点的蜕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应该是乡村最兴旺发达的时期,那时候村里的茶叶买到三块多钱一斤,一个三口之家,茶叶收入就有二三千,那时候的万元户就是富翁。每回回村都看到有人盖新房,后来盖小楼,有一种叫人高兴的陌生感。人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无后顾之忧,不像现在这样愁子女上不起学,愁病了看不起医,上学、看病都很便宜,那是我们村里数百年来的第一次蜕变期,种田人第一次有了憧憬。后来,粮价渐渐跌落,茶叶到现在只有二块多钱一斤了,物价却不知翻了多少翻,茶叶基本上没人采,负担日见其重,年青点的都往城里跑。我每次回村碰到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无人住的空房越来越多,墙倾檐圮,门前蒿草丛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寞落。现在,自来水流到了家,农村会迎来第二次蜕变吗?
(待续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