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一直是个内敛的孩子。
整个夏天,不管蝉鸣的声音怎样如手指一样敲叩到窗前,她还是习惯自己和自己下棋。冰凉的棋子握在干燥的手心,安静的凉意自然地潜伏到心上。一手拈着黑子,一手拈着白子,两只手喃喃自语。棋盘犹豫着铺开杀伐的世界,寂寞的征战,有时偏爱左手,有时偏爱右手。
热力无所适从的夏天,梦境凌乱而明灭,她恍惚着记得,一些小说的碎片,一些功课的讯息,踩踏过去,一地摇曳的暗影。在午睡的汗水中挣扎着醒来,绿豆煮着南瓜,沸腾的汤汁,古怪的气味,慢慢把她从茫然若失的梦乡唤醒,她怔怔地发呆,原来人生一直是这样重复的烟火气味。
她百无聊赖地想,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然后,低低地旋开收音机,
那些迷乱的夏日,永远乏味的午后,阳光总是张扬着可耻的面孔,到处漂浮着一些难以入睡的气味,古老的戏剧声音,高高低低地增添着令人厌恶的想法。
因为偶尔会在图书馆见到他,所以,她有时候就动身去图书馆了。
已经懂得美丽,知道要挑选卡腰的衣裳,配着素色的各式裙子。怎么肯光着脚呢,细细地穿上透明的袜子,细条的白色凉鞋,窄窄的根,很窈窕地立着,再仔细地重新梳好马尾巴,连遮阳伞的花色都要刻意挑选得不太经意。
恨不得连名字都要素素地生成赏心悦目的字,可惜,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是爹妈取的。
安静的阅览室,连笑容都是淡素的。她矜持地拉开椅子,把手边的钥匙摆成一款,小小的串上一个铜人的可爱饰品,总是以绝佳的姿态出现。取书,看书。
然后,她觉得,他来了。
她还在看书,取书,看书。全然当他是空气。那些书都有着高尚庄严的名字,她取书的姿态优雅得无可比拟,那些内容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她骄傲地想,他一定一定一定会觉得,她真是个品味高雅的女孩子啊。
口唇因长时间的沉默而微微发干。睫毛簌簌地滑落着整个屋子的安静。
过了一万年那么长,然后,她用鼓起了千万次的勇气,眼角微微不经意地飞快一扬,他的座位是空的。
她顿时心里无端端地一沉,留出一大截空白,旋即扔掉那些破书,眼神惆怅地追向窗外,一个相似的背影摇摇摆摆地穿过临水的回廊,风小心地抚摸着爬山虎的叶子,整个天空平淡而空旷。
她决心常常要遇见他。
每次她只要看他一眼。只一眼,她就觉得满足。她想她是决不贪心的人,她把自己控制得多好。她的功课从来没有掉过队,因为他的功课一直是第一。而且,他长得那么好,唇红齿白,五官端正得太强烈,反而不会给人什么特别印象。
她觉得他简直完美得让人永远不会担心。
她喜欢这样完美。
可是有时候猝不及防的相遇,虽然往往是一场毫无预告的惊喜,却也是一团无法理清的烦恼。她和亲戚一起看电影,他也来了,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位置居然只隔着两个人。
她坐在那里悔恨,真是恨透了可恶的命运,为什么总是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相遇。衣服不够合身,颜色不够漂亮,整个神情显得幼稚而无知。要命的是,她刚刚才忘形地大笑出声。
那场电影她看得一塌糊涂,一直坐在黑暗里自怨自艾,挺直着身体,仿佛上了整整一堂礼节课。惟一安慰的是,原来他们都喜欢看这种小儿科的科幻电影。
好友提起他的时候,她不响,然后猜测着朋友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不是也喜欢他。那是她们亲密无间的友谊里唯一的秘密。如果,好友也喜欢他,为了这份友情,她是不是能够牺牲自己,把他拱手出让。她被这个绝望哀伤的想法折磨得很久不能入睡。
后来终于有一次,年级团活动,他们去爬山看湖看海。她有时特别安静,有时特别吵闹,隔着两个人,却一直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可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特别注意她。她一边遗憾一边暗中庆幸。那天同学们都照了很多像,过了一年,她偶然知道原来底片都在团支书那里,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要来了底片,偷偷地洗出了他的照片。
她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脸红,那只是她一个人夜晚灯下的秘密,她一张张地翻阅着他的照片,他的种种神情都是这样特别,他的一颦一笑风华乍现,却又笑容满溢地张扬在年轻的生命树下,好似永远不会凋零。
后来,后来就象所有的故事一样,面临着结尾。
她在白色香花盛放的校园里走过,饱满的雨水把一切浸得透软,熟悉的香气里却袅袅传来陌生的味道,远远的人群里,他依然从容走过,她放眼望去,那个面目端正的少年拔高到了180的个子,唇间已有了淡淡的茸毛及胡髭,他顿时遥远陌生起来,不再是那个夜晚相片上儿童般唇红齿白的秘密。
天空浮着薄薄的云朵,阳光清淡地落下痕迹,大朵的栀子花努力地弥散着别样的馥郁,她微笑着,站在就要离开的校园里,暗暗地向他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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