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山
都市里看不见山,只看见人。
公园里有假山,却没有山的味道。
也曾登过泰山,在南天门翘首等待日出;也曾到香山捡一片红叶夹到书里小资。那样的心情是刻意的,虽然也曾被震撼,也曾被感动,但忘不掉的却总是那些不经意的,骨子里的。
好久没有亲近大山了,竟有几分怀念。
记的还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那时我在文化馆工作。有一次到大山里去搜集民歌,我不认识山路,和公社的电影放映员一起到南岩、北岩两个山村去。一匹马驮着发电机、放映机在前面走,我和放映员跟在后面。三十里崎岖的山路,蜿蜿蜒蜒,脚下不时有滚石滑落,我顾不得少女的羞涩不时地抓紧放映员的手臂,才能免于摔倒滚下山涧的危险。真是看山累死牛,翻过三个山头,走过三个山凹,迎着太阳升起赶路,走到日头过午才来到南岩村。
南岩村的人们,就住在岩石下。横断的岩石层就是房顶,左右面和前面用树枝子围起来,外面糊一些泥巴挡风,有一个篱笆一样的门,没有锁,一共就几十户人家。据说当年日本人都没找到那里,而那里的许多人们也没有走出过大山。
我带了录音机,录他们唱的山歌,哼的小调。他们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我和我手里的便携式录音机。当我把他们唱的歌从录音机里放出来,他们咧着嘴笑了,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跑到他们心里去了。而我的眼里却多了很多的水儿,我怎么也圈不住它们,就放任了。他们那纯洁的眼神,那高亢,热情,哀婉,悲凉的山歌,让我在一霎那间经历了人生四季。那是人类和自然最诚恳的对话和交流,不存在任何的虚饰。直到我音乐学院毕业后仍然无法复述和模仿的那些词和曲,让我久久敬畏。那些毫无雕琢,朴实无华浓缩了多少代人欢乐和痛苦的曲子,那些虽然有点粗俗的歌词,充满了仁爱达观平和以及宽厚,如涓涓细流注入了我的体内,影响了我的人生,在以后的生活中,让我看淡了许多事情,并为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
村子里没有电,晚上放映员用发电机发电,放映着黑白电影,露天的大空地上,山村里的人们都来了。什么片子我不记得了,反正在城里都看过无数遍了。煤油灯下,我放着录音机记录歌谱,听着那些无伴奏的野调儿,彻底放任了自己的泪水。
山里很安静,人变得十分渺小,没有现代化,好像很孤独。可是当一群鸟儿飞过,鸣叫着,你于是便有了许多有关鸟的想象,他们与人和睦地相处,吃着人们种的庄稼,没有人轰它们。大石头山,草都很少,只看见一棵松树。山凹里,有几小块贫瘠的薄地,种着玉米。
北岩村就在南岩村的对面,如刀劈过的岩石直上直下,人们居住在一个狭长的山涧里。早上十点了还看不见太阳,什么时候太阳出来了,人们才起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原始生活。为了招待我和放映员,山里人拿出了存放已久的一小块羊油,烙了玉米面饼子,那羊膻味我至今不能接受。我问他们,为什么不种一点麻子榨油,他们说,种了麻子还不够喂麻雀的。
山里,人很少,很亲。
……
听说现在好了,修了好多年的盘山公路一直通道到山里。山里有的人走出来了,来到没有山的都市,人很多,人与人之间却有无形的山。人更孤独,因为没有山鸟陪伴了。
我怀念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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