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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立在长门宫外。
悠长的宫巷，宫门的侍从看着皇上的衣袍在风中时时飘扬，不由都万分的恐惶。就连他们，都说不清皇上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久得——也许就像皇上驾临的消息送进长门宫里去的时间那么久。他们真怕皇上会等不及陈皇后的接驾便径自离去。然而，接驾的仪队迟迟不来。刘彻耐着性子，来回在宫门口踱着步。他望向墨色星空，但见月轮如玉，浮云轻掩，真似当年一样！想当年，他与阿娇洞房之日，月色便是这样的美，阿娇便是这样娇怯，他那晚拉着阿娇的衣袍说，他说……
“启奏皇上，”
刘彻转过身来，见一宫女跪在面前，正是阿娇身旁最贴心的侍女如绣，他问：“皇后呢？”如绣奏道：“启奏皇上，皇上要寻皇后，应往椒房宫中去，这里只有一名废后，名唤阿娇。”
刘彻听出她言辞间的冲撞，不由十分的不悦，如绣又道：“皇上有何吩咐，请与奴婢说吧，娘娘已然睡了。”
刘彻道：“唤她起来接驾。”
如绣道：“娘娘在此已是十分可怜，皇上竟不与她片刻安静吗？”
刘彻大怒道：“贱婢大胆！如不看你娘娘面上，定将你杖毙！”他一脚踢开如绣，大步向里走去。
长门宫你有多美，昔日的阿娇为你而笑；当年的刘彻和阿娇都不曾想到，长门竟成了阿娇的囚牢。刘彻缓步走近寝屋，在紧闭的房门上轻轻扣响，门内响起柔和的声音：
“谁呀？”
“是我，刘彻。……你的表兄。”他在最后加了一句。
门内响起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唉……
（刘彻的心就是一动。）
……你还来干什么？”
“我、阿娇，朕来看望你。”他靠近门缝柔声说道。窗扉上映出他所熟悉的柔和的身影，阿娇走近过来，却没有打开门扉，只听她柔声说道：
“皇上，你回去吧。昨日的花已经凋谢了，昨日的月已经西沉了，昨日的长门已经变成冷宫。皇上，当你把这儿贬为冷宫的时候，你已经诏告天下：你再也不会、也不应该来了。”
“阿娇，是朕不好，朕淡忘了——淡忘了当初对你发下的誓言。朕今天来，就是为了要改正这个错误啊！”
“皇上，你竟也会这样痴么：山盟海誓，哪能全都兑现？随便说说罢了。你回去吧，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度完余生。”
刘彻急道：“你要安度余生，叫朕怎么办？朕此番西征楼兰，在沙场之上生死相搏，餐风露宿，脑子里所思所想，却只有你啊！！”他等了一会儿，里面全无声息，刘彻恼道：“你再不开门，朕就硬闯进去了！”
他正要一脚踢开房门，奴才中一个粉衣的女子冲出人群，扑到刘彻面前用身体挡住了刘彻的一脚：“皇上饶过娘娘吧，娘娘已经不希罕皇上的宠爱了，皇上难道还要把她拉回到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去吗？”
刘彻大怒：“贱婢，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人，与我把她拖下去杖毙！”
“吱呀，”门开了。
“不要杖毙我的如绣！”
刘彻回过头，见晚风吹拂之下，阿娇那白色的衣裙飘飘而动，她粉黛不施，神情安详，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万分美丽。刘彻不由惊喜道：“不杀不杀，谁也不动你的爱婢半根毫毛。”阿娇牵起如绣进了房，刘彻忙跟了进去，但见阿娇房中已与以前大有不同：再不见那置满房中的铜镜，再不见珠玉满堂，绫罗遍地，再不见金奴银仆，穿梭堂前，只有一盏孤灯，一本没有看完的棋谱。刘彻叹道：“你当年是怎样的爱美！在房中置满了铜镜，顾影自赏，满心得意，”阿娇道：“再美的容颜，也会衰老，就是那根本不会衰老的奇珍异宝，有谁见会永远受主人的青睐？终朝把玩，总有生厌的一天。”
刘彻柔声道：“你是在怪我么？阿娇，我的阿娇，朕在生死关头，脑海中只有你当年绮袖推窗、拈梅巧笑的模样，朕才知道自己错了，错了！朕心里忘不了你，忘不了当年的深情，忘不了……不，其实朕的心里，一直有你。朕知错了，朕这次来，就是要兑现新婚之夜对你许下的诺言：朕一辈子都只爱你一个！”
阿娇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刘彻轻轻揽住了她的腰：“阿娇，你的房中好生凄清，教朕如何久住？难道你要朕再造一座金屋么？”
阿娇挣开他的手，缓缓道：“皇上，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造的长门宫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皇上你的心。当日诺言，早被风吹雨散，哪堪回首？阿娇可以再做皇上的妃子，但阿娇当初嫁的人不是皇上，是阿娇的表哥！”
“正是正是，”刘彻紧紧抱住她道：“阿娇，我是刘彻，我是表哥！”
屋内一片沉寂。如绣识相的退了出去，将门扉轻轻合上。
刘彻抱着阿娇的身体，第一次感觉到怀中这具身体是如此娇弱，却又如此坚定。透过轻薄的罗衣，他抱着从她心灵深处传出的淡默和哀愁。她没有再挣扎，他却渐渐松开了手。月色映在这张曾经洋溢着青春的华光，曾经绽放着爱情的异彩，如今却只剩下寥落的脸上。刘彻，一个皇帝，一个错失了最纯真的爱情的皇帝，他只不过是一个皇帝。
“皇上，你真的会永远只爱我一个吗？”
“阿娇，朕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
“皇上，你看，连月亮也比往年更圆！难道月亮也知道你我今日成婚吗？”
长门宫的宫门缓缓地闭上了。刘彻回头望去，几盏宫灯，在暗夜里点缀着清冷的宫闱。何处索来晚风侵骨，落叶奉命飘零。又近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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