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期间,二伯父病重的消息让我难安。回来后的第二天,驱车152公里,到黔南州医院看望他老人家。
已经带上呼吸器的他见我时,费力地睁开的双眼,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右手轻微地摆了一摆。我当时,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鼻尖酸酸的。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行了。
半年来,他一百四十多斤的身体一下子垮了。
因为血压低,眼眶周围毛细血管全部浸出了血。
双手全部是针眼,护士还一天给换三四个地方找针眼。
我安慰他,鼓励他进食,可他已经没有一点食欲。亲手喂他喝粥,他竟然紧闭着嘴,拒绝任何食物,连水也不喝。
二伯父视我如己出,在求学的路上,给我不少的支持和帮助。
他的大限到了,医生的家人都这样认为。我不信,也不愿意接受,毕竟,他才退休五年,还很年轻。我找到医生,希望他们能转到好的医院,可是医生说,他已经承受不住检查之苦了。
生命中最大的绝望莫过于等死了。
我心有不甘,又找到主治医生,请他们不光只是治疗他的心脏,还要看看他的消化系统,综合治疗,让他能进食,哪怕是喝水也行。医生同意了。
我抱着奇迹出现的希望安慰他配合医生,吃点东西。他点头同意了。我连夜回家,安排其他事情,决定周末好好去照顾他。
然而,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周五晚上9:30,堂哥来电话,说出现紧急情况,正在抢救……我就等……
再过几分钟,电话再次响起,告知医生已经尽力,二伯父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一生感到恐惧的世界。
第二天,周六,我又回到他身边时,他已经静躺在灵堂里,没有了输液,只有蚊香炳烛环绕着。七月流火人心寒,看得出来,他去的很痛苦,半年多的折磨,终于勾消了他65年的折磨。
我给他跪下时,眼里全是泪花。
那晚,我陪着他,一直没合眼。直到第二天,火化,入土。
二伯的一生是孤苦的。
虽膝下有两男两女,我感到他仍是漂泊和孤独的魂。
他的未完成自传《我和我的家》,再次印证了他生命的孤苦和漂泊所导致的人生情感意志的失重和生命健康的失范。
伯父上个世纪40年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正懂事时,一切全部倒了过来。他们家的命被革了。房子、土地……一切财产全部被没收,自己的母亲被批斗欲寻死,父亲吓得离家出走没有一点消息,他的大哥和他与苦命的母亲承担了家庭的重担。他的三个弟弟都被送人养了……地主子女们成为了人们希望看到成为的彻底的贫农。
为了生计,他12岁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53年,从此离开了恐怖的家乡,直到客死异乡。
53年里,他当过工人、干部、劳模,三十多年如一日,却很少有交往,他说他怕了,因为整他的人,都是很熟悉的人。开放了,他还在他的世界里困着,总活在那12岁前留下的记忆中,一生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自己的出身,担心政治上再出问题。这一困,便成就了他的心脏衰竭。
伯父生前说,自己得的是心脏病,家族中从来没有过的病;心脏出了问题,没法治得好。
他的死,似乎成为了科学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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