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暗香是一种缺席的芳香,相当于那些用于止渴的的虚构的梅子。比起玫瑰香颂的咄咄逼人,她的统治更为长久,纵使流年逝水风露渐变都不会枯萎。自从多年前,我们的记忆被《天使在人间》中那惊人的美丽和处子的纯真刹那定格,关于美的种种猜测和难以盖棺的定义到此都戛然止步。那袭皎洁的白衣,清丽的面容,杳渺的微笑,统统被上帝收编,对于凡人,她向他们展示了蜃景却不标明道路。艾曼妞·贝阿,逢迎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她的责任,摄像机爱上她是何等幸事,她风华着,也快绝了代。
天上的美降临人间,注定会和红尘烟火发生纠结,也注定会引动欲望的捕捉。而这些举动都是徒劳,它既证明了诱惑的虚无也证明了欲望的卑微。暗香的魅力恰在似有若无之间,她只能容我们清洁了所有的器官,突然地沉淀下来,想念她曾经触摸过我们鼻息的感觉。
仙籍圆满的天使接下来要挑战的,是我们对她的想象,沿着直线一成不变地前进,从来不是她的个性。她变身为在丈夫和情人之间犹疑不决饱受情感煎熬的《一个法国女人》,这个复杂的角色注入贝阿特有的澄澈之美,与我们内心的虚位以待如此匹配,甚至最平常的举手投足都可被镶上边框加以收藏,她的动作夜一般静谧,身影过处尚有馀香。她身上天使和野性混合的气质,让导演克劳德·贝里终于觅到了他梦想中的《甘泉玛侬》。当这个仙女般的牧羊女出现在池水边裸身旋舞,老光棍于戈兰在树丛后看呆了,所有的男观众都成了心惊肉跳的偷窥者。却忘记了她被仇恨煎熬,纤弱的身体早就炼就参孙的神力。
她神清骨秀的面颊上那双大眼睛,是她最夺人心神的地方,目光流转中,真正是秋波荡漾,水气袭人。有一点忧伤、一点迷惘、一点神秘、一点坚毅与妩媚,这种复杂的神情不是表演,是与生俱来的,隐藏在骨子里的纯粹。这是一种宣告:她只忠实于自己。
在《不羁的美女》中,贝阿的玛丽安已不再是个任由画家摆弄造型的徒具完美肉身的模特,对于老画家而言,她更像是个创作的合谋者。老画家的创作从扭曲玛丽安的身体开始,“我要把你给解体了,从肉体脱离出来,骨骼也暴露出来……”,而玛丽安也在本能地反抗这种灵魂的强暴,“好的作品,画布应该是带血的”。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攫取与被攫取者之间的交锋使他们离创造的颠峰越来越近,艺术向造物之美穷尽了所有的溢美之词,却最终陷入了无能为力的悲哀。这次彻骨抵髓的创作以“无”作结,画家把它封存为一丝记忆,一个秘密,一段生命的历程,同时也把自己的创作生涯永远封存。
贝阿以她完美的裸体优雅而不动声色地注解了艺术与美的残酷,欧洲美女似乎都有种对于美貌和时间满不在乎的潇洒态度,随随便便就与摄影机裸裎相对,然后漠然对观众的倒引一口冷气不作任何反应。这是贝阿最大尺度的一次演出,沿袭了法国情色裸露惊人却气氛冷冽的风格。从《天使在人间》到《不羁的美女》,她一次比一次穿得稀薄,一次比一次暖玉生香,却愈加离间了自己和尘世的距离,有刊物这样评价本片中的贝阿:“荡妇般的魔鬼身材、天使般的纯洁灵魂”,对此贝阿的回应是:“只要不是刚好相反”。
最近看到她新片《迷路的人》的介绍,是张曼玉的法国前夫所导,反应非常平庸。然而剧照中她依然吸引着我:虽韶华已逝,但目光沉静,神情裕如,一看就是那种灵魂上能够自给自足的女人。作为一种拒绝以滔滔不绝来主张自己的气息,暗香的美丽是完满的,不需要附丽,也不需要打量。作为诱惑,她始终若有若无地浮动着,优雅恬适,一劳永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