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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家村，二00三纪事
在这种情况下，村庄里同时出现的男人和女人这两个群体，他们的处境是互补的，也是相互吸引的，像磁铁的南北两极。他们之间是注定了要发生些什么事。
——题记
（一）
三年前，渝怀铁路在家乡动工的那年月。村庄里的状况和现在一样：男人们都在沿海城市打工，留下妇女和老小在家守着几间空屋和几亩薄地。在家的妇女，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是很苦的。栽秧，挞谷等粗重的农活都得由她们来负担。但也有极少的人，由于自家男人能挣钱，再加上又特别心疼自己的媳妇，处在这种情况下的女人日子是过得很舒服的。她们用不着干农活，只要守着那几间水泥屋便是了。与之相对应的情况是那些来自外地的工人，他们大多来自山西、河南等贫困边远的山区，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很多都还是单身汉。当然，这些人当中也很很少的女性。我记得的两个女人中，有一个叫小玉，那时我们都叫她姐姐，就住在我家隔壁，是跟着一个离婚男人来这里的。她主要负责工人的伙食问题。后来，由于老板娘的苛刻提前离开了这个村庄；另一个叫石珍，她与自己开挖掘机的男人住在我二婶家，那时她们刚结婚，为了照顾丈夫的食宿，她们单独租了房子。我读大三那年，母亲忙于农活，曾托她给我打过一件毛衣。这就是我所接触的外地女人了。我觉得它们都挺好，生活却也过得很不容易。
关于外地工人，他们的劳动很累。清早上工，晚上十一二点才收工。从那时起，我开始懂得了体谅沿海打工的村民。在这种情况下，村里同时出现的男人和女人这两个群体，他们的处境是互补的，也是相互吸引的，像磁铁的南北两极。他们之间是注定了要发生些什么事。
然而，必须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除了天时和人和之外的地利问题。作为外地人，那些民工就算有天大的胆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而偏偏，村庄上就存在着这么一批本地人。他们注定是村庄神秘的背叛者。是他们，促成了这两股力量的结合，这些在白天里用摆龙门阵的方式掏妇女口气的人，夜晚，坐在扁担溪出来的铁路基石上，干起了某些罪恶的勾当。
（二）
被警车遣送回来的两个女人，她们下车的地方在村支书的家门前。这是警方为这次事件作出的交代。她们从警车里出来，脸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复杂表情。她们彼此将手拉在一起。从这里，可以看出她们内心还是有某种难为情的东西。她们现在要团结起来抵抗来自外界的议论。她们从公路两边围观的人群中一直往家走。在这些熟悉的村民眼中，她们显得那样陌生。他们的所做所为在村庄上来讲永远都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这种不光彩的行为并不仅仅反映在自己身上，而是要牵连到整个家庭的。自己的女人做出这种不光彩事的丈夫是怎样地没有能耐，或者有着这种行为的母亲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将何等地抬不起头。周围的人考虑到了，她们自己却没有考虑到。
此时此刻，她们的力量是弱小的。所以她们必须团结，必须同仇敌忾。她们边走边前后摆动着拉在一起的手臂，并且做出昂首挺胸的姿势。这些并没能掩盖住她们内心的恐惧，恰好反映出了她们内心的不安。她们强显出的大无畏精神，其实也是对传统思想的一种战胜。要灭掉人们那些世俗的眼光和言辞，必然是要有所牺牲的。我开始相信农村有一股反叛的力量诞生了。虽然她们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已经看到了星星之火。
（三）
“那些没有脑壳的人，那些淫荡的烂妇人。她们一定是那个地方痒得不可开交了。她们从来就不想一下，山西、河南那些鬼地方，凭这些男人的本事，她们就可以过上比现在安逸的日子。别人有好条件可能要你这样的妇人，可能三四十岁了还结不了婚……”
村庄上的人事后为她们作出了这样的分析。是的，我也曾跟这些人一样的想法。我们都将自己抽身事外作出某种纯理论的道德批判。今年春节，我听到了其中两个人出走的真正原因。
（四）
在上一节中提到的两个女人，我将分两节来完成对她们的叙述。在这里，我首先写到的这个女人叫贵荣。五十几岁了，出去过三次。她说她可能还要跑到山西去。这句话无疑更加加深了人们对她的鄙视程度。而根据村庄某些亲眼所见的人说，她有两次出走，跑到道班的时候就还在哭。她把声音尽量压在自己的身体内，不让外人察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哭分明说明了她是有委屈的，是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的。这个很早就死了丈夫的女人，一个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的女人，她为什么以前不跑，现在手上都抱着孙子了才跑呢！要知道能抱上孙子是农村许多老人想要的生活。
人们越发觉得她出走的原因有些可疑，并不像许多人所认为的是淫荡妇人的所作所为。事情的原委最后是通过她的姑子讲述出来的：每天带着孙子的贵荣，她的儿子——孙子的父亲——出去多年，却只寄过两百元钱回来。她的所有开支都得靠每年的退耕还林款。她带着孩子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干活。再加上我们村在栽了十几年的桑树之后再没有翻耕过水田，都得靠买粮食吃。她还得给自己的孙子买奶粉。她真的生活不下去了。她的姑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那样悲痛。她出去三次又回来，这说明她仍然眷顾着这个家，仍然期盼着儿子改过自新。同时，也说明了她的大儿子仍死不悔改，不忠不孝。
（五）
接下来我要写到的这个女人，她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村庄上少有的那种自由自在的人。她用不着为每天的食宿发愁。她甚至可以睡到12点才起床。然而，就这样一样衣食无忧的女人，她可能已经厌倦于那几间空荡荡的水泥屋，也可能由于她积累下来的那些精力真的没有其他方式发泄出来了。这个每天嗑瓜子丰臀肥乳的年轻女人，她高大美丽，她嗑瓜子的神情让人想到性的挑逗。她每天都站在朱砂口靠公路的水渠边，穿着白色睡衣，像女神一样撩拨着整个村庄男人们的心弦。从她身上吹出来的那股子骚劲在村庄上飘飞。关于她同村庄某个男人有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时有传闻。
就这样一个女人。她在布满外地单身民工的村庄出现，注定要与其脱离不了干系。在那些有着银色月光的夜晚。整个村庄都熟睡之后，她走进了一个山西民工的工棚。半个月后，朱砂口靠公路边的水泥屋更空了，房门紧锁。人们再没有看到这个丰臀肥乳的女人的情欲像漫天乌云笼罩着整个村庄。也就在有着同样月色的夜晚，她带着自家男人寄给她的两万元钱跟着外地民工走了，给村庄留下更多的议论。人们说那个饱暖思淫欲的女人，三进三出，完全将自己的丈夫当作了菜园圃。
（六）
她是个不听话的姑娘。她的表姐在她走后对自己的朋友将到她不为人知的往事。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她就同邻村一个男人跑过。她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才又将她接回来。后来，她就将她搬到了这里。她的表姐说这些，显然是处于某种无奈。她想说明她也没有办法将她从外面请回来。因为她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姑娘。
这个从大山里出来的女人。她的性格就像大山那样的憨厚老实，做事任劳任怨。她的身体就像大山一样的结实丰满。但她从没有见过外面纷繁的世界。她在新婚发喜糖的时候被几个亲戚扭着开玩笑，丢下手中的烟和糖跑回洞房就再没有出来。这是事隔多年之后的现在我对她的回忆和认同。她的确太单纯了，像开在深山中的花朵，没有被外界的尘埃所污染，有的只是自己的浪漫和自在。
这里是有着三个兄弟的家庭。她肩膀里夹着钢板仍要洗几大盆衣服。那些出了门的兄弟的孩子的衣服同样是她洗。她每隔两天就要提着满满的几桶衣服去杨家河清洗，然后又提着沿原路返回，上楼晾晒。她的病仍旧没有好。医生说她用来固定钢板的铁丝因用力过度断在了手臂里面。婆婆却嚷她不会顾自己，不晓得轻重。
她的表姐回娘家的那断时间，让她帮忙看几天屋，照顾一下读书的孩子和圈里的牲口。她就这样与经常在表姐家里看电视的民工相遇了。就是那间里屋成了她们爱情滋生的温床。她实在受不了每天的唠叨和无理的咒骂了。去接她回家的人都失败而归。她说她愿意生活在现在的半山腰，她不羡慕原来的条件。她只要自己手痛的时候有人体谅，有人给她洗脸和梳头的她最幸福的事。而她走之后，背上的罪名是偷走了家里的两万元钱。
（七）
前面提到的村庄神秘的背叛者，并不是像武侠小说里那身着夜行衣，眼睛幽亮，身手异常矫捷的人。我之所以加上“神秘”二字，是因为她们从来就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某些出卖同胞的行为。她们也伪装得与村民一样，是悄悄的，以摆龙门阵为幌子的亲切交谈。说明白一点就像特务。她们也是村庄的村民，但她们的所作所为是向外的，是损害别人利益的。她们瞄上的人都是单身在家的妇女。某些女人听信了她们的话，某些女人听出了言外之意。我的母亲说她们就曾来掏过她的口气，结果被推了回去。并且，朱砂口附近的村民经常在半夜听到扁担溪出来的铁路上有她们和外地工人的谈话声。
事后，我结合实际情况推断：某些人的出走绝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她们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唆使。并且，那些暗中撮合的人是受某种利益的推动。由此，我把这些悄悄干着罪恶勾当却又不明显被外人所知晓的受益者称为村庄神秘的背叛者。因为这些人，她们在村庄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她们大幢大幢的房屋，在村庄里昂首挺胸的骄傲是怎样来的，人们都心知肚明。她们的快乐和自以为是的幸福生活永远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当村庄里有人说到报应一事，并且勾着手指具体落实到某一家时，从来都没有忘记将她们也算进去。
2006.2.8田华于包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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