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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愿
郑繁义一个人喝着闷酒，已经喝了两杯，老伴郑大妈想把酒瓶子抢下来，不让他喝，可老郑瞪起眼睛跟她吼起来，你再敢管我，我就出去喝。说着起身穿衣服换鞋，郑大妈连忙把他拉回来，你这个倔老头子，喝吧喝吧，真不知道好歹，没人管你。
自从厂子技术改造以来，像郑繁义这样的老工人，有力气使不出来，新设备需要电脑操作技术，这把年纪了，跟不上形势，还能有什么长进，办了内退手续闲在家里。想当初老郑可是厂里的名人，八级技工，技术过硬不说，厂里历次技术革新，郑繁义都参与了，还担当重要角色。总工说，再好的设计，没有一流的制作工艺也是纸上谈兵。郑繁义可是屡建战功的英模人物，荣获过厂里的“巧手奖”。可是谁知道，现代技术发展这么快，这一回，老郑落了队，再也跟不上技术更新速度，连看大门都不要他，清一色生龙活虎的年青保安。老郑边喝边生气，老了老了没用了，越想越心烦，还是喝醉了好，什么想法都没了。
最近，老伴发现老郑喝完酒常常捂着肚子，问他怎么了，他指着肋条，说那不舒服。老伴一再劝说，郑繁义去市医院做了检查。诊断结果出来时，他也不去医院看结果，老郑不相信自己会得病，打小身体棒得像条牛，他不记得自己打过针，吃药都是有数的。老伴没办法，只得替他去医院。
当医生问清郑繁义是她老伴后，神情郑重起来，让她先有个思想准备，医生告诉她，诊断结果是肝癌，还告诉她肝癌晚期很疼，最好来医院住院，可以对症治疗。听到这个结果，郑大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五雷轰顶，老郑刚刚退休，本应该享几年清福，可是还没怎么着，这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要没了呢，他们本来计划去全国旅游，过去孩子小，工作忙，哪也没去过，可现在有时间了，生活也好了，孩子也上大学了，只等郑繁义过了闹心的劲，她们老俩口就出发，可这不都成了泡影吗。
郑大妈在医院的走廊里呆呆坐着，不敢回家见老伴，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直到医院下班，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她才站起身往家走。
郑繁义见老伴回来，大声吼着，你死到哪去了，还不做饭，要饿死我吗？平时郑大妈最忌讳死这个字，看他张嘴闭嘴说死，要是过去，早就给他两句了，可是现在她爱怜地望着老郑，连连说软话。郑繁义反到不好意思了，说要去厨房帮忙，被老伴拦住，把他推回厅里，按在沙发上，今天你哪也别动，给我好好歇着，又拿出一条毯子盖在老郑腿上，把遥控器塞在他手里，轻声说你好好看电视，我去做饭。
郑繁义看着老伴，那个表情让他琢磨不透，平时常常数落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眼睛有点红，好像哭过，一定发生什么事了。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一整天都去哪了？郑大妈垂着眼睛，不敢直视他，说能有什么事，我这就去做饭，马上就好。
这两天，郑大妈小心翼翼伺候着，提起诊断结果，告诉老郑是肝炎，大夫要他住院，可是老郑死活不听劝，就是不去住院。说肝炎死不了人。每顿饭，两个人都为喝酒争执起来。郑大妈态度很坚决，一点也不让步，说大夫不让喝酒，尤其肝病就更不能喝了，老郑瞪着老伴说，我现在唯一的享受就是喝个小酒，就剩下这么一个爱好，你还不让我喝，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无论老郑怎么发脾气，老伴也不恼，还是好言相劝。这让郑繁义奇怪了，老婆的脾气他知道，虽然心眼挺好，但她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让人，自己这么发脾气，她还是不恼，也不搭茬。老郑有点觉警，晚上等到老伴睡了，翻身起来，找到了自己的诊断书，看见上面写着肝Ca ，老郑端详着，这个洋文是什么意思？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郑繁义晨练完就直径去了医院，他拿着诊断书，装成患者的哥哥，问医生应该怎么办才好。当老郑听到肝癌两个字时，感到血液凝固了一样，怔在那里，医生后来又说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听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
郑大妈已经吓坏了，正在家里打电话四处找他呢，看他进来，连忙迎上去，可是问什么也不吱声，老郑一头倒在床上，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直勾勾望着房顶，神色暗淡，四肢木僵着。郑大妈预感到不好，老郑一把抓住老伴的手，怎么不告诉我，死也让死个明白啊，可我真不想死啊。老郑的眼圈红了。
死什么死，你瞎说什么呀，张嘴闭嘴说死。别瞒了，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我死你前头，等我死了就没人跟你吵架了。郑大妈的眼泪涌了出来，吵架也没事，我知道你心眼好，你不会死的。他们紧紧拉着手，虽然死神的阴影笼罩在这个家里。
老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怎么劝他住院也不去，郑大妈担心他会疼，可老郑说现在只是闷闷地不舒服，还不那么疼，等疼得受不了再住院也不迟。
这天厂工会主席周青山来看他，几天不见，老郑瘦得要认不出了，很虚弱，贴在床上起不来，周青山眼睛湿润了。当年，周青山毕业后刚刚来厂工作，分配在郑师傅那个组，有一次手被卡在机器里，要不是郑师傅眼疾手快，拉了电闸，他的一条胳膊就没了，还好，只是压断了一根手指。
周青山拉着老郑的手，说厂领导临来还嘱咐他，问郑师傅有什么要求，一定想办法满足他。郑师傅说他就想看一眼北京天安门，死也瞑目了。
工会的经费很紧张，可是周青山发动厂里工人捐助，筹集了经费，派了四个小伙子，抬上担架，送老郑去北京。
四人当中有一个是老郑的徒弟杨成，郑大妈知道有他在，也就放心了。师徒二人像父子一样，一路上对老郑照顾得无微不至。
到了北京，安顿好之后，四人计划第一个项目去看升国旗。早早起身，来到天安门广场，观赏升旗的人真不少，他们找好位置，把郑师傅放下，杨成坐在担架上，把师傅的上半身抱在怀里，让他更舒服一些，望着升起的五星红旗，老郑热泪盈眶。晨风吹过来，闻着天安门广场的空气十分舒坦，太阳已经露出了笑脸，老郑的脸在晨熙中满足地笑了。
杨成他们四个，看见郑师傅眼角的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谁也不敢出声。杨成默默注视着师傅，真不敢相信他就要离开他们。杨成喊了一声师傅，你的病能好起来。我们来一次首都，不能白来，去北大医院看看吧，那有好大夫，能把师傅的病治好。
老郑摇摇头，得了癌症就是判了死刑，别安慰我了，谢谢你们几个，辛苦了，我们回去吧。四人都说这是好主意，他们容不得老郑反对，直径把他抬到北大医院。
来一趟北京不容易，他们又抬着郑师傅登了长城，回来再去医院看检查结果。把师傅安顿好，杨成进去找医生，没多一会，只见杨成连跑带跳，一个高窜过来，扑到师傅跟前，一把抱住师傅，大声叫起来，师傅，你不是，你不是啊！大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说你讲明白点什么不是？郑师傅不是肝癌！啊？！老郑愣了，眼睛突然放出了光，可是又马上暗淡下来，你们又拿我开涮，得了癌的人还有好？
杨成举起诊断结果让师傅看，先天性血管畸形。北京的大夫说你不是癌就不是癌，你只是血管畸形。
看到这个诊断，四个人欢呼起来，把医院走廊里的人都惊动了。真的吗？！老郑的眼睛里再次放出光芒，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杨成喊着师傅，是真的，千真万确，你没事了！老郑看着他们四个人，又举起拳头捶了自己大腿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从医院出来时，老郑已经不用躺在担架上了，杨成和另一个同事，一边一个架着师傅，他们决定找个酒店，好好庆祝一番。杨成连忙给师母打了电话报喜。
郑大妈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抹抹眼泪，对着电话说杨成可不能骗大妈，杨成说你要是不信，我把电话交给师傅，让你听听师傅的声音。夫妻二人在电话两头都说不出话了。郑大妈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这趟北京真是没有白去，当他们一行五人回来时，老郑已经站起来，用不着担架，自己走出检票口，工会主席迎上前，一把抱住老郑，老郑激动得说，谢谢老弟，是你救了我一条命。
不是我，是全厂工人兄弟，也是北京天安门救了师傅啊。
郑大妈在家里已经摆好酒菜，就等着他们到家了，她一会流泪一会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2-7 20:25:2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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