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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很旺，红通通的火堆在简陋低矮的木屋里显得格外美丽和亲切。人们都围绕它坐着。它的吸引力来自季节和地势，在火堆温暖能企及的半径内，十来个人围着不免显得有些拥挤。主人于是让几个孩子离开去喂养刚从杨家河回家的鸭子。这样，木屋的火堆边上就能有更多宽松的谈话环境。男主人在火势小下去后一蹶一拐地加上了几块新木炭。顺势他便拉开了自己脚痛的话题。他的脚与木炭本来是八杆子打不到边的两样事物。但是，昨天，他在山上背碳的过程中，他急于去搀扶摔倒的外孙，被装满木炭的背篼压住了自己的脚，这就是他现在走路一蹶一拐的原因。他感叹运气的不佳，也感叹命运之苦。孩子的父母过年也没有回家。他一直拉扯着这些孩子，从最初的几个月到现在的七八岁。甚至他们从来就很少寄钱回来，他也没有办法。他说的这些孩子的父母——他的儿女，作为以前的邻居，我也深知其中的许多事。
那个最大的女孩，至今不还会说话，遇见什么都只知道用手指着啦啦啦呀呀呀地嚷个不停。她的母亲叫华琴，我之所以重点提到她，是因为她曾给我的童年带来过我至今仍认为是某种罪恶的欺骗。她在同时和我进入邻居的房间时，偷走了主人的手表。以至于后来都认为是我偷的。作为大人的他们，都认为大人是不会做出这样不光彩的事情来的。所以，这种被视为无教养的行为就被认定到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作为父母的，为了从小培养好孩子的德行，大家都可想而知我是被自己的父母进行了怎样的教训。并且，那个时代，一块手表对于农村人来说无疑很珍贵。事过多年之后，某一年的春节，周围的人在杨家河洗过年菜的时候，当年失窃的手表在华琴的手上被发现了。从此，我才被排除了作为小偷的嫌疑身份。这在事隔多年之后，我仍然能想象到当时人们对于同龄人的某种愚蠢的信任。我也从此对她产生了某种很深的厌恶感。并且，我一直坚信这种没有好品质的人是注定没有好下场的。
时间转眼流逝。许多人忙于眼前的琐事，以前的许多东西都尘封在了记忆之中。当它被某种类似的情景再度唤起的时候，我们才又想起，曾经有些事情是那么真实地在我们生活中出现过。我上初二那年，春节回家听人们讲起那年夏天的妇女拐卖事件，才知道那个叫华琴的女人，那个曾经让我身心倍受伤害的女人，她由于听信别人的花言巧语连着七八个妇女被卖到了福建的某个地方。虽说是被拐卖，但当时像“福建”“厦门”“深圳”等靠东南沿海的地方名词在我们心中是很神圣的。我们从来都以为那是一个遍地都撒满钞票的宝地。所以，在我看来那个叫华琴的女人她是走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福地。那是与某种幸福生活，美好环境相联系在一起的。我记得她回村的几次行程当中，村庄上的人们都将她高高地捧起。她也到处宣扬自己生活的地方是如何如何地好，自己婆家的条件是怎样怎样地优越。可事过之后，我才知道那时的大人也把自己没有见到并且十分向往的事物同小孩想象得一样美好。他们也同样对美好的生活作出梦幻似的想象和虚构。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孩子一样的思维。
那个梦幻就这样在村庄继续着。而它的打破是跟着她在沿海打工的弟弟出事而出现的。她实际的物质条件限制了她的行为，她曾经吹嘘的物质条件刺激了她弟弟的要求。她的受伤的弟弟拖着病痛回到包家村之后，开始气愤地描述了自己姐姐所生活的地方。“那个几吧地方，和我们这里不是差不多。有哪样好的。”接着他开始细节描述。我觉得他那样做并不是想为了更好地说服人们的想象，而是觉得那样更能解他心头之恨。从此，大人们对外界梦幻似的全盘肯定开始了崩溃和瓦解。原来沿海也有像我们这样穷的地方，这是后来的打工族对自己的乡亲最常讲的一句话。
听到这些，我好象心头也由此产生了快感，仿佛我多年前的冤痛这次终于捡了回来。我也并没有想到还有如何的后事。读高三的那年，我听到了华琴死亡的消息。她的绝症是伴随着丈夫的弃离而来的。那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大儿子抛弃了这对母女。没有办法，她后来只得将自己的女儿托人带给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在病泱泱地拖了几个月之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永远地告别了生活过的村庄。其实后来的结局并不是我所期望的，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我知道了某些罪恶的想法原来是会在人的意识之外延伸的。她的最小的女儿至今寄养在外婆家里。没有读书，只知道对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发出咿咿呀呀地怪叫。她名叫远方。我一直觉得这是某种理想的叫法，而她绝情的父亲再没有回到过包家村。
2005.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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