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这一篇虚拟的奇趣却只是个开始。如同真实的我,一脚踩在旧历年的年里,一脚迈向年外――走在现实与虚拟之间,寻找着现实与虚拟的真实。
我想把这篇虚拟的奇趣送给所有的朋友,并祝福他们。
――题记
同我一样,许多人在年轻的时候――准确地说应该是幼稚无知的年纪――常常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梦想本身没有错误。错误的是我们没有准备,没有为梦想的实现做必须的努力,就匆匆地上路了。义无反顾,一去不回。颇有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坚决和果敢。结果可想而知。天上不可能掉下诱人的馅饼,奇迹也不会惠顾所有的希望。
当岁月在额头刻下伤痕,往事在心头扎下根须,我已是单身一人,孤独地生活在遥远的异乡。常常在日暮斜阳渔舟唱晚的岸边眺望远方的故乡。其实,在我飘泊流浪的行程里,故乡早已消失在我的身后,迷失了方向。我只是在晚风里陶醉,寻找着故乡的温暖。
同许多人一样,我的童年幸福而简单。有限的记忆里,我是父母掌上的公主,漂亮天真快乐,招人喜爱。笑声似乎淹没了童年的全部。那时,我无法理解大人们整天阴沉的脸,无言的叹息,还有相见时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生离死别,或者是在劫难逃。
说实话,我一直都很鄙视他们的表现,毫无用处的惺惺相惜。软弱无能也就罢了,又何必要那样成天的死气沉沉?有用么?不就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甚至更为久远,还不是一代代繁荣昌胜,并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自得其乐?
许多时候,忠告不是因为有用而被人接受。恰恰相反,它往往因为枯燥无味或缺乏共鸣而被人置之脑后。如同我童年的幼稚和无知,许多值得保持或回味的东西总是随风飘零,而不再继续拥有。
我的童年因为快乐而成为我人生的财富,因为简单而成为我未来岁月里无怨无悔的酸楚或不幸。就像我奶奶说的,我是一个不乖的孩子,将来一定后悔。奶奶的前半句我承认,后半句我不能接受。后悔毫无用处。你的人生就是你的财富,无所谓好坏、悲喜,成功与失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将复杂变为简单,将沉重变为轻松。换言之,就是让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自己真正的拥有,成为丰富自己的内容。我承认,我现在还没有做到,不过我还在努力。我会做到。
在奶奶慈祥的眼里,我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叛逆。这种精神和行为使我的家人常常瞪着一双好神而担忧的眼睛。我才不在乎他们的担忧和过分的关心。于是,我的行动便渐渐受到限制。那些约束是套在我头上的紧箍咒。我迟早要摘下并扔了它,狠狠地踏上几脚。
机会总是属于那些有心的人。一天午休,我听到隔壁的悄悄说话。好像是有人通知到胖子家开会,讨论我们家族共同的威胁。我暗自庆幸,天不负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的下午。它是我未来岁月全新而变幻无常的开始。
听着门外的嘀咕,我赶忙装睡。不出我的所料,母亲在临出门前进来查看我的情况。见我面壁而卧半天没有动静,便小心地替我盖了件东西,才轻轻离去。我心里如怒放的花儿,遇到久违的阳光。
等到确信没有动静,我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悄悄离开自己的房间,一路轻歌带舞跑到胖子家门口。我小心奕奕地绕过他家的客厅。那里,那间巨大的客厅里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厅里如死亡般的沉寂,这让我有些心慌,心跳得利害。我担心被别人听到,便捂了胸口。我不敢轻意挪动脚步。幸好有人说话,是胖子他爸:“由于人们的偏见和仇视,我们已经成为人们眼里的四害之一,这意味着我们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虐待,同时也是最为艰难的困境。我们将面临更大的威胁和挑战,甚至是生存的危机。外面的世界是疯狂的,矛盾的,混乱的……困惑的不仅仅是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该怎样面对困惑和混乱?我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当然是顺其自然呗,杞人忧天有个屁用。感叹和感概谁不会发?难道我们还能让人们自觉地改变对我们来说并不公正合理的待遇?
趁着场上唏嘘不止的混乱,我溜进了胖子的房间。我要和胖子一起去街上找点乐子。那些整齐划一的服装和脚步,高喊的口号,还有墙上日新月异似乎有些夸大其辞的标语,常常让我神往和羡慕。我曾在自己的世界里组织过,可没有人同我合作。他们说那些无聊透顶,让我大为扫兴而且光火。我只有偷偷羡慕的份儿。
胖子是我两小无猜的朋友,他总是让着我的淘气和任性,撒娇甚或撒泼。我记得我曾当众说过要做胖子的新娘。结果让大伙说我不害躁,我当真没有害臊。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做胖子的新娘,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回头去看胖子,他却逃也似的跑掉了,结果得了个赖皮的雅号。不知是赞扬,还是贬损。反正大家一齐大喊,让胖子跑得更快。
那以后有好几天,胖子都不敢靠近我。远远见了,总是掉头而去,好像避瘟神似的。偶尔碰到也总有些尴尬和勉强,没有原先的亲密自然。现在回想起来,大约胖子那时便背了心思。不过,童年的许多事件是容易遗忘的,尤其是我。我还是原先的那样,喜欢缠着畏缩而躲闪的胖子,让他为我跑东奔西做这做那。幸好他也从不反对,或是反抗。他总是尽量答应我的要求,这不仅让我开心,而且让我骄傲和满足。胖子一直是女孩子窃窃私语的中心,语题多是由他的某个方面展开。
胖子有许多令人向往和愉快的东西。比如他让人羡慕的家庭,他的英俊潇洒、活泼可爱,还有逗人开心的智慧。单是他常常带出来与我们一起分享却叫不出名目的食物,就足以让我们对他敬服和俯首。这些,对于童年的我们就是接近并渴望拥有的理由。
我悄悄来到胖子的房间,那是一间在我看来非常宽敞而舒适的卧室,不似我与姐姐合住的那间阴暗和潮湿。午后的阳光穿过看似杂乱的草丛,透过洞开的天窗直躲进来,让人觉得温暖而惬意。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音乐。大概上面的疯婆子又发作了,正在丰腴的阳光下扭着自以为是的秧歌吧。那时候秧歌也是一种流行和时尚,是人们难得的快乐和轻松。
胖子正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他睡得很沉很甜。毛茸茸的脸上写着幸福和满足,甜美与微笑。我不忍打扰他的清梦,便在他的旁边坐下来。看他起伏的胸和耳廓,听他细微而均匀的酣声。我似乎也如痴如醉地进入梦境。
胖子在睡梦中伸了个懒腰,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句,继续睡去。我从痴迷的恍惚中惊醒。胖子咕噜什么我不清楚。不过那声音很好听,像是一阵风吹开了花朵,一阵雨滋润了干涸。我不由俯下身去,朝他那面如桃花般的脸庞吻了过去。我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
人们常用面如桃花来形容女人姣好而美丽的容颜。可是你见过异性的脸也有如此的美好吗?我看过,就在那个午后,那个充满阳光和温暖的午后。或许是记忆的差错,曾经亲切的那张脸在我的记忆里总是那样美好。
我把嘴唇轻轻地压在胖子的额头,用我灵巧的舌头舔他额上软如丝絮的绒毛,那感觉至今无法形容。温馨醉人也不足以说明万一。反正有一股暖流如沐温泉倾刻传遍了全身,那是幸福的流淌,还是刺骨的激动、忘我的交融?假如可以,我愿意一生沉醉其中。
我的嘴唇轻轻滑过胖子侧卧着的脸庞,我的舌如不安份的蛇,穿行于清馨而柔软的草地。我伸手抱了抱他。可是,我听到了呵呵的笑声。那种忍俊不住的发笑惊醒了我童年的所有美好。那梦境中的午后是一个落地的瓦罐,碎片与水花四溅,有一些撒落在我的脸上绽放成朵朵娇羞的云。
胖子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被我吻过的那张脸,似乎是刚刚遭开水烫了似的。另一只手护在胸前,好像要随时抵挡进犯的来袭。你干什么你?大白天作弄人!
没有,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胖子,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爱,不懂得爱。
你不在家休息,跑这里来瞎捣鼓啥?胖子还是有些紧张,有点滑稽的样子,让我想笑。我来找你上街去。我想他会一口答应,可是却很失望。
你不想活了?胖子的眼瞪得好大,我们呆在家里还提心掉胆呢?你要送死你自己去好了,别搭上我。胖子一脸的不屑和激动。
我要你陪我去!我开始胡缠。凭什么?胖子回答,与往日判若两人。
我是你新娘子。我就要你陪我,就要就要!我拉着胖子的手,不肯放松。可是胖子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是我的话打动了他,还是他为我大胆而无理的取闹而担心。
我本想使用在家里常常得手的最后一招,可是我不能在我喜欢的人面前掉泪。我不想让自己的软弱成为他的笑柄,或者让他看穿我快乐背后的依赖。
我赌气地甩开胖子想要拉住我的手,将头扭了过去。泪水在我的眼里打旋,我终于尝到拒绝的滋味。
那好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暗自鼓起了勇气,还有决心。我不想让这个胆小怕事的家伙陪我去街上现眼。胆小鬼,就让你在安全舒适的生活里等老吧。临出门,我仍忘不了鄙视他一下。
胖子的卧室有一条直通大街的捷径。我既然不能让胖子陪我一起去,也就不想再利用他的便利。我要证明自己,没有他的陪同,我同样可以快乐。
我回到家,决定从爸爸的卧室出发,那里有一条通达地面的小道。那是我们家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出口。没有胖子家的四通八达,也没有他们家的安全。可这是我最初了解外面世界的必经之路。在那条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供给之路的尽头,居住着同我们一样贫困而寒酸的一家人。一个成天哼哼叽叽的男人,他是一家木器行的木匠。他的妻子是个温柔小巧的家庭主妇。他们有一对尚未成年的儿女。我从他们父母的喊叫知道,姐姐叫陈好,弟弟叫陈中,姐弟俩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他们是友好而善良的一家人,所以我们都不忍心对他们那饥不饱肚的食物下手。许多时候,我们宁可选择自己挨饿,也不想打扰他们。当然也有例外。不是我们见利忘义,是我们不能因义舍生。生命因为宝贵,所以必须延续。有人说过,天地之大德曰生,活着,就是对创造我们生命的神圣最好的回报。
有一回,我实在是饿得忍无可忍,又到处无获,不得已走进了邻居的厨房,相中了他们家仅剩的那半个馒头。那个因为不舍得吃而有些风干的馒头犹如我的天堂盛宴。当时就算是通向死亡的陷井我也在所不惜,我不想饿着肚子去见上帝。我那时不是经不住诱惑,而是抵抗不了死亡的威胁和恐惧。我慢慢地靠近它,如同靠近我将要抓住的救命绳索,让它给我一条生路。
可是,我没有得到那块充满希望的生命之餐,一旁写作业的陈中就扑了过来。我慌忙跳下菜厨,仓皇而逃。我想我还是尽量多活一会更好。
我没有逃进来时的路,我慌乱地寻找,可是那个出口就在陈中的脚下。他正洋洋得意地看着我,踩在洞口的脚在不停地抖动。他是在嘲笑我的失败。我想,这一回我注定要成为瓮中之鳖。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乞求他放我一条生路。
陈中看我吓得发抖的样子,从那半个馒头上撕下小一半来,放在他的脚前,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去。我当时感动得无地自容。我不敢独享那块让我既惊又喜的美餐。我把它带回了家,用水冲开了,一家人共享。我那已经饿得昏迷的姐姐总算因此捡了一条小命。我们有许多的族人甚至亲友在那场灾荒中因为饥饿或是因之引发的瘟疫中丧生。正是从那时,我对陈中还有他们一家人充满感激。
陈中的家就在那个偏僻小镇的尽头。从他家前门的小道走不了几分钟就是小镇最为热闹的老街。
小镇像一个孤独的老人,被岁月扔在北方辽阔的荒原,如同现在的我被命运之手带到这遥远的异乡。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小镇没有因为自身的荒僻逃脱受人操纵的命运。小镇随着人们的狂热而茫然、困惑,在人们的疯狂和噪杂里混乱。
我从陈中家出来,正是人们午休醒来的时候。我顺着墙角小心前行。在我东张西望时,我发现了身后不远的胖子。我装做没有发现他。我看见他在后面着急地朝我招手。我知道他是要我回去。可我偏不。
胖子的到来,让我开心,也使我洋洋得意。我向前跑得更欢。大街离我越来越近,我看见许多美好在向我招手。我成了可爱的灰姑娘,身后紧随着我爱慕并爱我的白马王子。我的胆子更加大了。
许多时候,美好本身就是一个陷井。它常常使人失去应有的理智和头脑,从而失去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
我无视胖子在我看来畏畏缩缩的忠告,目空一切趾高气扬地向大街跑去。一队红卫兵朝我们走了过来,我已来不及避开,吓得呆在那里。只听一声“你们快看”,一个红本本就飞了过来。我忘记了躲闪,是胖子冲过来拉起我就跑。身后,一个个语录本扔了过来,跟着就是随处可寻的东西。我和胖子被那些飞舞而来的石块、土疙瘩、瓦片砸得左蹦右跳。一只臭得难闻还冒着热气的鞋子飞了过来,砸着我和胖子拉着的手。我和胖子痛得只好松手,各自抱头鼠窜,飞奔逃命。
我沿着来时的路向陈好家跑去。那是我最熟悉的一条路。将近陈好家的时候,人们追过了过来并围住了我,他们一阵乱踢乱踩,我惶惶如丧家之犬。我想我肯定是在劫难逃,我已感觉到死亡的招手。
一个家伙飞起一脚踢中了我。他帮了我的大忙,我飞了起来,正好落在陈好家门前的枣树上。我顺着另一头搭在屋檐下的晒衣竹竿爬了过去,进了陈好的家。
那帮人已经撞门进来,要逐屋搜查,陈好不让正在和他们僵持。我慌忙藏进陈好父母的房间,喘息大作。这简陋的家什根本隐藏不了我,我逃命的路在陈好姐弟的房间。外面的吵闹越来越凶,陈好渐渐招架不住。我惊魂不定,等待着死亡为我收尸。
房门轻轻闪开一道缝,陈中向我招手。我如遇救命稻草,跑过去跳上他的手掌。他把我放进他贴身的衣袋。
陈好家里已乱成一团,人们在翻箱倒柜地寻找。陈中瞅空回到他的小屋,趁人不注意把我放了下去,我赶忙奔向回家的洞口。
有人发现了我,赶紧找棍来捅。接着便是陈中姐弟的呼喊。那帮人将愤怒发泄在他们姐弟身上。可我帮不了他们,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遭人毒打。我的心在抽搐。
我不忍再听再看,耷拉着头走回自己阴暗潮湿的小屋,将泪水藏进枕头。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
我醒来时,我看到了母亲的惊喜。我吃了点东西,决定出去走走。妈妈说我昏迷了几天太虚弱,需要多休息。我身子很沉,只好听从。
屋子里很静,只有母亲陪着我。一直疼爱我的奶奶也不在我身边,我很奇怪,便问母亲。母亲说去胖子家了。提到胖子,我才想起胖子不知后来怎么样了。我问母亲,母亲慌忙说是胖子病了。我猜测胖子没母亲说的那么简单,母亲的脸上虽然没有我要找的破绽,但她脱口而出的掩饰让我起疑。
几天之后,我终于得到胖子的确切消息。那天,胖子被人追到街上的一家篾器店里。慌乱的胖子钻进了一个鸡笼,再也没有出来。
等他被人拎着尾巴抓出来后,那帮人把他吊在小街南面广场一棵古老的相思树上,远远地成为众人练习投掷的靶子。
胖子是在夜深人的时候被他的爸爸放下来的。受尽惊吓和凌辱的胖子早已浑身僵硬,没有一点气息。陪同胖子一起走向天堂的还有胖子的爷爷。
胖子,还有同样疼爱我的胖子爷爷离我而去,让我无法再在那个让我伤痛的地方生活下去。
我从吊死胖子的那棵相思树上取了两颗相思豆,种在胖子的坟头。我想让它们成为我今后再来的标记。我不知道,那个寒冷的冬天种下的相思豆,有没有长成两棵并肩的树。
我还去看望了陈好姐弟。他们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这让我更加歉疚。陈中的左腿踝关节处绑着厚厚的纱布。那是因我而受的伤。
我没有想到,自己一次小小的任性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无法挽回,便只好选择逃避。
我悄悄地留下一封给母亲的信,便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2006.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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