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我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她今天不回去吃晚饭。我们同学聚会。
一路上我感到特别兴奋,心里想着谁谁多少年没见了,谁谁可能变成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人到中年就开始怀旧,儿时的友谊变得珍贵起来,愿意回忆那些青春年华的记录,当然也掺杂了一份对老同学的牵挂。
来到酒店,刚走进房间,迎面上来一个人,给了我一拳,定神一看,哎呀呀,是吴家兴啊,20年没见了,我和他拥抱在一起。上学时,我俩是前后座。这小子脑袋灵活,鬼主意特多,常常捉弄我,现在想起来却成了趣事。我也给了他一拳,你小子发福了,咋长的,这么大快头,以前我是你哥,现在你却像我哥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我恨不得一下子知道他的情况。吴家兴完全没了小时候的模样,西装革履的打扮,再加上光溜溜的头发,活脱一个大老板。这次聚会是吴家兴赞助的,酒桌上他很活跃,成了大家的聚焦点,同学们也一个劲过来敬酒,但他还真有量,说话没走板,看来真是酒精考验出来的老油子了。
他现在是一家公司的老板,生意不错。他还像过去一样,有说有笑,眼神还是那么灵活。他转过头来狡黠地望着我说:“老同学,你知道吗?上中学时,我很嫉妒你,你的学习成绩让大家眼红,咱班女生向你暗送秋波,可你一点感觉也没有,要是我啊,一定泡上一个。”我笑了,“你呀,还那么贫,我哪有你的本事。”
这回聚会之后,我和吴家兴联系上了,时常通个电话。这天快下班时,吴家兴又打来电话,说下班后出去喝一杯。
我按时来到酒店,见吴家兴早就等在那里,咋这么豪华?我心里有些不安,无功不受禄,咱哥俩随便找个地方不就行了?可吴家兴坚持在这里吃饭。
酒喝到一定时候,话就多起来,吴家兴端起酒杯对我说,来,咱哥俩干了这杯,喝完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一时猜不出什么事,自己不懂做生意,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吴家兴说事情很简单,他正扩建公司,准备贷一笔款,想找我给他当保人。
我没什么财产,拿什么担保,吴家兴说借我的房产证用用。我无法想象这事的后果,但心里觉得别扭,房产证怎么能随便借呢?但老同学的面子有点不好驳,我不好意思直接拒绝,真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吗,我感到张不开嘴。
吴家兴一再向我敬酒,打保票说等资金周转过来,马上还清贷款,时间不会太长,还告诉我,他与银行关系很厚实,担保合同不过是走个形式,还再三强调说年终有红利,绝对不会亏待我。我也就半推半就,顺水推舟,老同学嘛,有事先想着我,我不帮忙谁帮忙呢。
我望着日历,眼看到年末了,想给吴家兴打个电话,问问能分多少红利。可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紧张起来,他的公司出事了,吴家兴卷走了公司钱财,不知去向。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转不过弯了,这可怎么好啊,对方还告诉我,债务人已向法院起诉。
那一刻我真傻眼了,自己是保人,有法律连带责任。怎么办啊,我的房产证,这不是无家可归了吗?上有老,下有小,我怎么向家人交待呀。
我跑出办公室,一头扎进洗手间,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镜子里的我,五官已经变形了,我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用凉水冲个透心凉。我现在才明白,中国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滋味了,什么哥们义气,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回到家里,我长吁短叹,老婆问我怎么了,不敢和她说实话。我坐卧不安,打量房子里装修的一招一式,都是自己精心设计的,难道这一切都要离我而去了?我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平时很少吸烟的我,一根接着一根,嘴里起了泡,牙也来凑热闹,疼得腮帮子都肿了。妻子催我去医院看看,可我哪有心思去看病,我嘴上答应着出去买药,就从家里走出来。
我蒙头转向上了立交桥,走到中间,看见下面车水马龙,真想从上面跳下去,那可就一了百了。身旁闪过的行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猜我是不是想自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让我更心烦。突然想起好友沈万林,他学过法律,找找他吧,也许他能给自己想个什么办法。
我们找了一家茶楼坐定,沈万林听了我的叙述,皱了皱眉头说我麻烦大了,从他眼神里看出他对我的嘲笑。他眯起眼睛吸烟,就这样,我们两个对面坐着,一支接一支吸着,好像我们两个谁也不认识谁,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我盯着手上的烟,脑子木木的,我下意识抬起眼皮再看看沈万林的脸,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神在沉思中凝固了,眯成一条缝,深不可测。当沈万林吸完第三支烟,只见他用两根指头狠狠掐着烟头,把它死死按在烟灰缸里,他终于开口了,“如果能证明房产不在你名下,你的担保就是无效合同。”声音虽然不大,但出乎我的意料,但把我震得不知所措,这招行吗。
证明房产不是自己的,我又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我心里没有底,如果没有这房子,我们全家老小到哪去住啊。我绝望地望着沈万林,怎么具体操作,要他再说明白一点。
唉,有什么办法呢?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我只得听沈万林安排了。他还真够意思,很快把房产转到他的名下,日期写在担保合同之前。
办完一切手续,我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么多天,今天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发誓,这辈子再不能把贵重东西借给别人钱,这回教训足以让我损寿十年。真是太可怕了,比被打劫还可怕,这种可怕还掺杂了自我毁灭的感觉。
事情虽然增加了保险系数,但我内心还是惴惴不安,我当然知道这个偷梁换柱之计是违法的,我慌恐的心情总是挥之不去。
上班下班,无精打采的。这天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看报纸。打开晚报,一条新闻映入眼帘,惊得我差点扔掉茶杯,我揉揉眼睛定定神,莫不是做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啊,吴家兴这个该死的,他也有今天,原来他跑到美国,在国际反贪联合行动中被捕,遣送回国。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焦灼,我苦苦等着吴家兴案子的判决结果。吴家兴态度还算积极,认了罪,退了贪污款。
我没事了,压在心头的石头突然被谁搬了去,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赶紧给沈万林打电话,我想尽快把房产手续转回来,可是他的手机总是不开机,一拨过去就是一个有节律的录音,本人不在服务区内。我有点急了。
这天,起了一个大早,守在沈万林家门口。还好,沈万林夹着公文包出来了,我冲上前去,把他堵在楼梯上,“你好忙啊,找到你真不容易。”“有什么事吗?”沈万林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边走边说,速度一点也没减,从我身旁擦身挤过去,我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我顾不得再寒暄什么,想喊住他,“哎,我说老沈,吴家兴的案子结了,现在我不用怕了,抽个时间,我想把房产转回来。”
“什么房产啊,你不是卖给我了吗?”
“什么什么?!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怎么是开玩笑,我把钱都给你了,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这还有假吗?”
我看着他的表情,严肃得不像开玩笑,我顺手给了他一拳,“你装得好像啊。”沈万林拉开车门,回头望了我一眼,冷冷地抛过一句话,“你说没收到钱,谁证明?而我说给你钱了,我们有合同啊。”我瞪着眼睛听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愣在那里。沈万林钻进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消失在街头的晨雾里。
天灰蒙蒙的,视线模糊了,我张开的嘴巴半天也没合上,木僵在我脸上,恨不得抽烂自己的嘴巴,如果我当时不那样,过后不那样,接下来不那样……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恨死我自己了。
我感到天旋地转,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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