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火红的枫叶,如同浸透了鲜血,在山坡上燃烧,释放着胸中满腔的愤恨。朔风怒号,挟着寒冷而过,要用冰冻将这愤恨压抑消除。枫叶终于撑不住,摇曳着飘落下来。那飘落的枫叶翻飞着,发出了极轻的瑟瑟声,仿佛是穿过了久远的年代,絮诉着悲壮的遭遇,却经不起时空沉压,微弱成无声叹息。
是的,太久远了。这叹息只有倒退五千年,才能感受到震天动地。
五千年前,这块土地的西北方出了一个名叫黄帝的部落首领。他带着他的子民们在森林中和草原上以狩猎为生。然而,狩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是一件有乐趣的事。很多时候,猛兽没有打倒,饿了肚子不说,反而是人成了猛兽的佳肴。这种生死搏杀的生活,劳累、危险而又充满了恐惧,黄帝为这事伤透了脑筋。
东部,还有一位炎帝非常聪明,他带着他的子民耕作各种植物,不但有了足够的吃食,而且造了房子,人住在里面,大部分时间无需和野兽作对,安全而富足,人与人之间极为和睦。文明,在这块土地上萌芽。
这样的生活黄帝也想过,可是他和他的子民天生不可能有这样的安份,他们只会用最简单也是最野蛮的方法来实现。
掠夺开始了。
炎帝做梦都没有想到,人居然会对同类施予强暴。他尽管聪明,但却少了心机,手足无措之下,惟有仓促应战。
文明从炎帝开始,野蛮是黄帝的专利。
阪泉,这个让炎帝葬身的地方,不知今日是否还有当年遗下的骸骨,不知是否还能听到当年炎帝的子民被屠宰的惨叫声。在黄帝面前,在黄帝统领的以熊罴虎豹作战将的军队面前,他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他怎么也不明白,他的文明之师,怎么就打不过那些还时常饮毛茹血的野蛮人呢?
炎帝到死都不明白的道理,南方的蚩尤却很清楚。蚩尤既学炎帝一样的教人耕种,又像黄帝一样的训练军队。黄帝有熊罴虎豹,他有魑魅魍魉。黄帝满心兽性,他却一身妖气,怎么也比黄帝略胜一筹。
听到黄帝灭了炎帝的消息,蚩尤心花怒放。他觊觎炎帝好久,只是碍于人类所固有的一种善良的习性,他下不了手。如今黄帝首先突破了这条底线,成为人类不齿之徒,那么,他只要出手把黄帝端了,连炎帝的土地都是他的。
得意的蚩尤并不鲁莽,他打出了为炎帝复仇的旗号,把一场并无所谓正不正义的战争渲染地煞有介事。他为自己的这份狡黠而开心。果然,当他们在涿鹿相遇时,炎帝的原帮人马也参战了,黄帝大败而逃。
熊罴虎豹屠杀炎帝时是那样的耀武扬威,但在魑魅魍魉前是这样的一筹莫展。黄帝用上他的秘密武器,派龙来参战,对着蚩尤大吐暴雨。而蚩尤同样不是等闲之辈,叫风伯雨师上阵,可怜那龙竟然是小巫见到大巫了。黄帝不甘心,连自己丑陋无比作恶多端到处放火的女儿魃也叫出去了,这是他最后的法宝了,哪知,蚩尤却得到了夸父的帮助。魃非但没有帮黄帝打胜战,反而害得北方赤地千里,直到如今还有人诅咒她。
失败的黄帝快要疯了,为了能战胜蚩尤,他豁出去了,连最后一点道德的面子都不再要。听说东海边有一种叫夔的独脚野兽,人脸猴身,也说人话,上山入海,进出自由,不但样子古怪,说话声音像打雷,双眼如日月一样放射光芒。如果用它的皮制成战鼓,那么它的威力其大无比。黄帝想办法把夔抓住杀了,剥了它的皮晾干做战鼓。而击战鼓的槌必须用雷神的骨头制成,于是,黄帝不由分说,把雷神也杀了取骨头。这两个无辜的家伙,成了黄帝取胜的牺牲品。
纵然黄帝滥杀无辜垂死挣扎,杀伐声惊天动地,战场上血流成河,依然没有打败蚩尤。
就在黄帝绝望的时候,一个神秘的人物出现了,不,是神出现了。她叫玄女,人头鸟身。不知什么原因,她不喜欢得胜的蚩尤,她要帮助将要失败的黄帝。也许她明白,只有在绝境中回转的人才会永远的敬仰她。蚩尤胜利在望,是不会把她的帮助太当回事的。一个浑身都透兽性的人,终于得到了最文明的教化,于是,最先进的手段在最野蛮的心地上结出了最诡谲最毒辣的果子。
蚩尤败了,败的莫明其妙,败的不可思议。他想从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在天神面前,他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也许后悔,为什么不早一些请天神帮忙呢,如果天神需要日后的香火,他同样可以办到呀。然而晚了,一切都成定局。夸父因为帮他,被杀了。杀蚩尤时,因为他太强悍了,所以连绑缚他的枷栲都不敢除去。就这样,蚩尤的枷栲染满了鲜血。这鲜血是蚩尤的精魂,他无法理解和屈服神的作为,他要向苍天质问。带血的枷栲长成一片枫林,直直地刺向天空,火红的枫叶将愤恨燃烧起来。然而,苍天视而不见,每年任由他徒劳,也自顾享受朝贡的烟火,一幅大度能容的宽厚。
惊魂稍定的黄帝这回也乖了,他马上称玄女为娘娘,世代贡奉。同时也把炎帝的子民划归名下,享受同样的待遇,并把早已化成冤魂的炎帝尊为兄长,不再为过去的事大动干戈。同时再将蚩尤丑化,说他是铜头铁额头上长角的怪物,连同他的所有兄弟也都这模样。而军队中的战将,自然也是妖魔鬼怪。于是,魑魅魍魉,到现在听来还是那么的可怕与惊心。至于黄帝自己手下怪模怪样的龙,同样也是那么丑陋,却非要作为图腾来朝拜。
五千年的历史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所有冤魂呐喊的声音都消散,而炎帝和黄帝的秉性却流传下来,世世代代的争夺,都在文明和野蛮中进行。而最后都以野蛮的胜利而告终,反过来又将野蛮称为文明。历史就这样一幕一幕的重复着。
山坡上的红枫目睹这一切,它很想要说些什么,但它终究无能为力。历史是强者书写的,想澄清既不容易也不愿意,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人承认自己是蚩尤的子孙,还要为蚩尤争几尺立碑之地。终究没有人想听红枫飘落时黯然声音下的愤恨,也终究没有人将它的鲜红当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