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要是还活着有100多岁了。姥姥是小脚。
姥姥说她是光绪年间的人,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受过很大的磨难。为了逃难,姥姥曾经自己在山洞里生活了三个月。大舅是她的骄傲,是志愿军,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在姥姥家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光荣烈属”的牌子。她40多岁守寡,一共生了7个孩子,最后只剩下最小的女儿妈妈。
我童年的时光大部分是和姥姥在一起度过的,小学5年是在姥姥家上的。姥姥活了80多岁,去世好多年了,可是我常常梦见她。
姥姥家的院子细长,门口的胡同细长。姥姥挪着小脚在胡同里走不是靠着左边的墙,就是靠着右边的墙,那个影子刻在了我心上。
我从小贪玩,每到黄昏,胡同里就响起姥姥叫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她唤着我的乳名,尾音长长地拖着,在房前屋后高一嗓子第一嗓子的传到我耳朵里。听到姥姥的呼唤,我悠着书包,迎着炊烟,闻着玉米面饼子的香味儿回家。
和姥姥一起生活的还有大舅的儿子我的表哥,他大我14岁。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表哥恋爱了。女朋友是我们学校幼儿班的老师,她个子好高,嗓子很好,在宣传队里,表哥拉小提琴,她唱歌。
表哥不太爱说话,写得一手好字,管我可严了。他有一柜子书,对我影响很大,我很爱我的表哥。
姥姥家院子里有一棵杏树,结的杏儿又黄又大,可甜了。可是我从来不等杏儿黄了才吃,从一小点儿小毛杏儿我就开始吃,常常在爬到树上玩。
有一天,我正在树上,未来的嫂子带着幼儿园的5、6个孩子进来了。她让我摘杏儿给他们吃,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没给她摘。其实我不是小气舍不得,看着她穿着我哥给买的衣服,手里拿着我哥送给她的手绢,我不知怎么就不舒服。那年我只有10岁,现在想起来,是不是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作怪。
没想到这下惹大祸了。未来的嫂子,因为我没给她摘杏儿,和我哥翻车了,要吹。想起来,那年她也才只有18岁。
农村的中午是要歇晌的,可我从来没有歇过,不是在后崖上拍蝴蝶,就是在杏儿树下跳房子。可是那天知道惹祸了,老老实实睡在姥姥身边不敢动。听到表哥回来,大气不敢出。可还是被表哥叫起来,到了他的房间,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敢说话,最后她让我去给嫂子道歉。
我不敢去,哭着和姥姥说了。姥姥很着急。表哥是大舅留下的一棵独苗,姥姥很爱他,不能因为这点事把对象吹了,最后姥姥说她替我去给嫂子道歉。
当时我觉得可是把我解脱了。可是没想到,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摸不掉,使我后来只要一想起姥姥就想起这件事。
姥姥家离学校有2里多地,对于我来说,背着书包,跑跑跳跳一会儿就到了。可是姥姥挪着小脚,下一个大坡,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段凹路,上一个大坡,连去带回,整整一个下午。那天刮着风,姥姥银色的头发在风中飘曳着,细长的胡同,姥姥走两步靠在左边的墙上,走两步又靠在右边的墙上,泪眼朦胧的我望着她颤颤巍巍的背影向学校走去。
姥姥替我道了歉,她成了我的嫂子。哥哥和嫂子生了4个儿子,姥姥开心极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为自己的幼稚懊悔,让姥姥受那么大的累。
我总也不能忘记,姥姥挪着小脚走路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