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袁枚
深谙诗文“性灵”重要的随园主人袁枚先生曾经说过,淄川聊斋蒲松龄是个烹饪大师,几个化作靓妞的鬼狐神怪,加一两个帅哥美男,添加一点咸不咸淡不淡的恋情悲剧,回锅一炒,一个个迷倒世人百年的故事便出炉了。他读着《聊斋》,看着屋前松林哗哗颤动,似乎有人影从上而落,更笑着说,松龄早去,无人讲你的故事了,你也别再造什么怪诞乱神,夫子都不敢讲出口的故事了。
可故事却在他心中滚动,像石壁上敲击开了一条缝,有泉水汩汩淌出来。那一天,他就想写一部蒲老前辈的《聊斋》一样的故事,但比那本书更真实,更有鬼的味道。
那天,他写了一半的《随园诗话》墨迹未干,墨的香味吸引来一对黄翅蝴蝶,绕着黑色流畅的字跳舞,他用纸扇赶了半天也赶不走,便盯着这卿卿我我的一对看,口里说:“怪哉,怪也!子不语,难道还不叫我语吗?”
他的那部记载了大量鬼怪故事的随笔《子不语》,就是从那时开始起笔的。据说,为了写得更真实,让读的人更觉恐怖,他写作时身穿黑色丧服,足踩麻鞋,半夜坐在冷溲溲的乱坟冈,在蓝幽幽的鬼火绕着他舞动时,才提笔写作。
就像现在有的人写作时,喜欢放一盘忧伤的音乐碟,跟着音乐走,走出一段煸情的文字。袁先生喜欢冷风在松枝间磨擦的唰唰声,听怪鸟对着冷月哀号,假如再有一群嗅着腥味而来狼狐或野狗,看着那些红的绿的饥渴的眼睛晃来晃去,他就兴奋得发狂,下笔千言还不停。
也是个有月亮的夜晚,月不很圆,是落到树杈上让什么馋嘴的鸟叼走了一块吧。他脱掉衣服,袒胸露怀坐在一座巨大的坟前,坟顶生着一棵柏树,根须已把整个坟墓包裹起来。隐隐可见灰色的雾气从根须处冒出来,绕在树枝上。坐在那里,丝丝寒气便侵入了身体,从脚板心上升直到整个身子都让寒冷的雾纱包裹起来。他把油挑亮了些,在风的抖动中,他提笔蘸了蘸浓墨,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叭嗒,一滴珠子似的红色滴了下来,掉在纸上洇了一大快。
他抬头,叭嗒——又一滴更大的红色血似的滴在他的眼睛上,他嗅到股难闻的腥味。他捋起衣袖擦拭干净眼睛上冰冷的东西,看清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个怪物。胖大的像吹胀了气的猪,浑身生长着绿莹莹的鳞片。眼睛很小,埋在难看的皱皮里。嘴巴却很大,咧开一条缝,馋涎便滴了下来,红色的带着腥气。
怪物拍拍肚皮,上面的肉便上下颤动。它说:“好吃的人肉,我饿,我好饿呀!”
袁枚讨厌地把笔上的墨甩了甩,说:“慌什么?我还有最后三个字就写完了。你连等三个字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你写吧,”怪物恹恹地眯上了眼睛。
袁枚第一笔写了在跑马场跑十圈马的时间,写第一笔时,他看看怪物,有呼噜声从怪物粗大的鼻孔中喷出。他悄悄地穿上衣服,戴上高高的帽子,站在字的对面。怪物醒过来,半睁开眼睛,看见写字的肉不见了,气得鼻孔里呼呼响着。它问穿上衣服的袁枚,“我的肉呢?刚才还见他在这里写字,怎么我一眨眼睛他就不见了?”
袁枚说:“我才来这里,没见有什么肉。”
怪物说:“他说过,写完三个字就让我吃掉他。怎么不见了?”怪物又用血红的眼睛看着他,问:“是不是你偷吃了?”
袁枚张开嘴让怪物闻,说:“我刚来,什么东西都没吃。不信?你嗅嗅我的嘴,有没有肉的气味。”
怪物什么也没闻到,有些愤怒了,抓起身边的松树连根拔起,四处乱扔。
袁枚叫怪物别急,看看肉写的字写完没有。怪物一看,三个字只写了半个,还有两个半没有写呢。袁枚说:“看看,字还没写完,你吃什么吃?肉可能尿急了,躲在哪里撒尿去了。你等等吧,他尿完了再写完字,你就可以大餐一顿了。到时,可别忘了分给我一只腿吃哟。”
怪物相信了,又合上了眼睛,粗野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袁枚趁机收拾好纸笔,没命地逃下山去。
后来,他关在屋里写完了厚厚一本鬼怪故事集《子不语》。据说夜深人静时读此书,可以看见鬼魂轻烟似的在眼前飘,耳聪者还能听形形色色鬼怪们唱出的伤人肝肠的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