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年的初一自然是热闹非凡。
便是早饭时辰了,街巷里的鞭炮声还是一浪一浪的,远远近近,似乎海边的波涛,稍退复来。这些鞭炮,是给亲戚拜年时鸣放的。镇人极少见过海浪,却也知道用声音来制造那宽阔的场景,释放自己的好心情。
街巷走着成群的人,多半是青壮的男女,或孩儿们。老人一般不出门,在家招呼来拜年的人,和享受他们的祈福。那些人们,提着一袋袋礼物,及大盘的鞭炮。孩儿们往往抢在前面,捉个空地方,用手头的香火,点着冲天炮或者小蝴蝶,乐呵呵看着它们飞上半空炸响。说成群,是他们都是一家人,一起去亲眷家拜年,送上自己的祈祷。他们都有一张好脸色,都穿着簇新的衣服,不愧为过年的人。
有时,窄窄的巷道遇着另一群人,大人们握握手,有礼节的样子,相互敬烟。即便是那人平常跟自己有过节,也要诚心说点好话,诸如恭喜发财之类的。过年里的人总是忘我的,所有的心情是唯祝他人幸福和美,心胸博大如天空海洋。
这是一个好天气,而且因为是新年的缘故,给人一切都是新鲜的感觉。天蓝蓝,空气里蔓延硝烟的香味,闻着让人醉心。街巷人家都贴了夺目的红对联,巷道及人家门口也是一层厚厚的落红。便是这个夺目的红,衬着那蓝天和青砖青瓦,使年的气氛稠密可掬。
鞭炮声里杂着“拜年拜年”的声音,听着,心里暖暖的,柔柔的。人一到过年的时候,又好像面前站着一个温柔美丽的母亲,吉祥的光环绕着她的周身,迸出的幸福光芒。 便是这个美丽的母亲,教诲自己做人要善良。
二
进了天井,是四伯家。
孩儿们早早溜进去,坐在茶桌边,无须客气地挑捡糖盒里的漂亮果糖。即便不想马上吃,他们也拿起兜着。我们进去了,留着满老弟在天井里点着鞭炮。伴着震耳的响声,我们都拱着手,大声说道:“拜年拜年”。
四伯的儿媳——堂嫂笑着接过我们手中的袋,连声要我们坐了。茶桌上摆着好几盘吃的,堂嫂摆了一圈茶碗,提起煨在灶旁的茶壶,沏了浓酽几近金色的茶水。
我们拉着四伯说些祝福的话,祝他打牌手气好,多胡牌。四伯哈哈笑着,也回话,恭喜我们事业有成,四季发财。四伯是我父亲的堂兄弟,论起来,在血缘亲眷里,除了我的亲叔叔们,他是最亲的之一。
四伯年届七旬,眼不花耳不聋,餐餐一碗米饭,一杯水酒,还能够经常聚在厅屋里打打字牌麻将。有时,我们也去看他玩,当他手气不顺时,经常捉起麻将一拍一拍的,桌面都要跳起来。不过,他拍是拍,输了钱也不赖帐,数钱数得蛮快。
父亲的那些堂兄弟,有的已作古,有的在外面,在家唯他最老,所以,每年初一,除了早早给我自己的三叔叔家和大婶家拜年,便是来拜访他老人家。
说着话,天井里又响起了鞭炮。我们知道来客了,赶快站起告辞,堂嫂连声说不妨,多坐一会。我们知道初一的来客,多半是一群群的,不宽的堂屋里,总是挤满人。我们说,还要走其他人家,说着出门去。堂嫂连忙从兜里掏出几个红包,追上来,一一塞给跟来的孩儿们,吩咐他们说:“过了年,又大一岁了,要乖一点,好好读书。”
孩儿们兜了红包,高兴得直跳。他们愿意跟着拜年,一半是为了玩,一半是为了红包的事情。
我们在小井巷里穿行。
小井巷的几多厅屋里,住的都是我们的叔伯。不是至亲的,一般不用鞭炮和礼物了,人到礼到,大家诚心地恭祝老人们身体健康,开心生活。随着岁月的流逝,小井巷的老人们不时有长辞的,思想着,有着许多的心疼。这些厅屋,倘无这些老人居住,势必如蒙尘古董,昔日的辉煌渐渐湮没人世。
这些老人,儿孙满堂,还是愿意自己一人住着厢房,自己弄吃。而此时的老人们极是兴奋,面对一拨拨走来的后辈,有点手忙脚乱,招呼喝茶,拿糖递烟。见了人群里面生的面孔,便问道谁家的人,马上有人告诉是某家的孩儿,在外面读大学。老人恍然道:“哎哟,又是大后生了。”
三
走进六生家,谁知竟然给了我许多的感慨。
初一,我们还要给邻居们拜年。这么个好日子里,大家相互赠送着祝福,希望彼此新一年里过得顺坦。便这么一家家走去。
到一个拐角的地方,是六生家。这时,我心里有个冲动,要给他拜个年。六生是我的父辈人,便因为与我父亲的不睦,我们两家没有往来的事情。而且,我们很小就没进过他家,两家人形同陌路。抑或是因为好心情的绵延,促使我要给他拜年;抑许有着说不清的原因。反正,我领着弟弟走了进去。
“拜年拜年。”
六生听着我们的声音,眼睛张大,像是不相信进来的是我们。“哎呀,是你们兄弟。”他马上醒过,拿着烟塞来,紧攥着我的手,惊讶地连声道:“好人,你俩兄弟是好人。”
那是一双粗糙的手,甚至有点哆嗦着,我们拉着很久没松开,说着话。六生仔细打量着我们兄弟俩,也把真诚的祝福送给我们。
六生的一声声感叹,使我心里漾起莫名之情。此时,我才发现,那说不清楚的原因,就是自己心里有着一团上辈人所遗的麻绳,这团纠缠不清的麻绳,因为我们走进六生家已经解开。有着释然,有着轻松,然而,也有着更多的感伤。
我的父亲已经辞世。六生哆嗦的手,和他激动的神情,仿佛和他拉手的是我父亲。我明白了,其实,许多的隔阂,只要有勇气跨过门槛,那边就有人早在期待。心灵的门槛,有时却真正高过泰山。
走出六生家,我感觉眼前一亮。原来,太阳亮晃晃,从头顶泻下,小井巷是那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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