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驴的故事
下乡第—年,国家每月供应40斤粮,内含白面10斤、玉米面20斤、薯干面10斤、还有0.5斤油。对于一个正在狂长又干着体力活儿的半大孩子,这点儿东西自然很难维持和计划,所以,每个月初去买粮,就成了迫不及待的第一件大事。
粮站在市郊,距村里走大路25里、走庄稼地20里,好心的老队长给我配了一头黑色的小毛驴,拉一个破烂小车,每月一次,每次几乎一天。
我最喜欢从村里到走出沙漠的那一段,不但可以摆脱一天的枯燥劳动,而且能躺在铺着麦秸的车上欣赏沿途生机勃勃的田园风光,那驴则拉着空车,不紧不慢、优哉游哉,也是十分得意,偶而停下来,偷吃点儿路边的嫩草,我也不去追究,故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但是一出沙漠,双方的情绪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村里的驴没见过大世面,一踏上水泥马路就心惊胆战,—看到楼房就毛骨悚然,特别是一遇到迎头呼啸而来的汽车,就吓得浑身发抖,所以,每次进城,都是一场斗智斗勇,这一天的行为,都是那驴数日难忘的一场恶梦。
它的战略目的主要是赖着不走,为此我想尽了办法,打既然不管用,就用美食引诱、把眼蒙上、甚至把驴耳堵住,都无济于事,最终的办法是我用力在前面拉,它万分不情愿地挪,城里人好奇地看,在不太繁华的小街上形成了—道奇特的风景线。
到了粮站,我得把它紧紧地栓在电线杆子上,仍不放心,还得把腿绊住,匆匆忙忙买回救命粮,马上就得走,哪里敢去别的地方转转?小伙伴托我买这买那,数次化为泡影不说,连在小摊上吃碗面也生怕这家伙出事,往往饿着肚子返回。
艰苦的持久战打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爆发了一场大冲突。
那天我心情很复杂,盖头天有几个女孩子凑了一块多钱,歪歪扭扭地列了—个采购单子,是手绢、小镜子、雪花膏之类的小玩意儿,这是个“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好兆头,但完不成任务的惩罚也着实可怕,其声称如仍是空手而返,就要立即“扔麻袋”! 说白了,就是提住四条腿墩屁股的意思,那群丫头说到做到,我早已领教过,故半夜无眠,也没想出对付这驴的万全之策。
早上套车,驴一见魔王驾到,自是浑身紧张又一脸无奈,这家伙见我心思重重,不知何故,但虽满心不愿,倒也还算配合。
出了村,我有意放纵,甚至让它去别的队里的玉米地大嚼了一顿,本有行贿的意思,它也安然受贿。彼此均有鬼胎在肚内,只是难以言传。
谁知一见到冒着黑烟的大烟囱,此君故态复萌,又是举步维艰,特别是见我未去它早已熟悉的粮站而是继续向前,顿时狐疑大起,竟是打死也不越雷池一步。
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下策,命几个看热闹的孩子分头控住驴和车,我跑步去商店买东西,条件是答应回来后让他们坐一段。
一切都还顺利,但在我掉转驴头的一瞬间,事情有了突变。
我买好东西,心下石头落地,当我兴冲冲准备去买粮而转向的时候,它突然兽性大发,没容傻孩子爬上车,就激情迸发、大步狂奔,一路打死也不站,直指广漠的大沙漠。
这一跑,至少5里,当它累得实在跑不动的时候,我们己经远离了城镇。
我几乎被颠散了,最可恶的是正经事还没办! 但我让它再次调头时,却见到了视死不归的眼神,我自知已己是黔驴技穷,顿时无名火起,心想你不是会跑吗? 我今天让你跑个够!
我扬起鞭子,没头没脑地抽打,那驴受痛,又开始拼命的跑,其速度绝不亚于—匹马。
当口吐白沫的它拉着奄奄一息的我冲进村子后,又发生了一件我永生难忘的事。
它进了村,就象5000米长跑的最后一圈,速度猛然加快,我怎么也拉不住缰绳,连人带车直奔饲养院的牲口棚而去,牲口棚半腰处横着一根椽子,它头一低冲了过去,我和车则结结实实地摔在横杆外的粪堆上。
当我昏头转向地爬起来看时,它趴在地上,大口喷着粗气,头却高高地扬起,一脸胜利者的笑容溢于言表。
后来队长背着手过来看了看一脸惊恐的我和不能修复的车,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并没说一句话。
再后来我每次买粮,还是用这个驴和另一挂车,只是多了一个赶车的老头儿。
村里人有句口头语:“你的耳朵再长点儿,比驴也精。”
千万不可跟动物耍小聪明,尽管你被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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