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们要上学,所以还是我赖在妈妈身边的时候多些。那天妈妈在院子里劈烧柴,我帮着归拢。架不住妈妈几句“老儿子真能干活”好话的夸奖,越干越起劲儿。正得意间,灾难发生了:母亲一斧头劈下去时,准度没怎么把握好角度有些偏出,一角木块飞速地应声直接击中我的眼眶,当即将我弄得迷迷糊糊躺倒在地上。总结一下这么多年来母亲的描述:她扔了斧头奔过来,扳起满脸是血的我随即又撒手不管一屁股坐在地上,傻傻的半天没了知觉。继而疯了一样胡乱喊起来:“大康啊小康,小康啊大康,你可是醒醒啊!……”按我那时伤的情况,赤脚医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母亲抱上我就奔六公里外的公社卫生院。其实现在想来只是个外伤而已,即使脑袋受到些外力的撞击也不是很严重,按许多天以后赶来的父亲的说法:离心大老远呢,不关紧要!但妈妈不那么认为,态度坚决地认为我就要玩完了。到了卫生院,医生简单为我处置了一下就让妈妈抱我回家。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妈妈一路上把我抱得紧紧的,让我很不舒服。这以前我不止一次跟妈妈走过这条去往镇上的羊肠小道,镇上数不清的好吃好玩的东西是我永恒的目标。妈妈一直在哭,半道上我就想离开她的怀抱自己走一段路,妈妈不让。后来她坐在地上问怀中的我:老儿子呀我的活祖宗,你是不是想撇下妈自己走啊?我那时肯定是点头了,若不然也不会惹得妈妈好一阵哭天戗地。我们一老一小的坐在那里好一通哭,越哭我越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回到家妈妈把我放到炕头,派遣姐姐们去村里代销店为我买来一大堆好吃的,自己去做饭。每隔一会儿她就过来抱起我端详一阵子。后来她在我面前伸开手掌,问我那是什么。我说是手。这下可坏了,妈妈悲从心生:哎呀呀,我的个天啊,我儿子连5都不认得了呀!……
就因为我没有将妈妈的手掌瞧仔细说成是“5”,母亲连夜又将我抱到了镇卫生院。大夫也实在瞧不出别的什么毛病来,就留院观察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让妈妈将我抱回家去。
一天当中折腾了四十多里路,估计好人也快散架了,更何况娇生惯养的我。回到家后我就蔫了,这回是真的病了——高烧不退。再抱到卫生院后就真住院治疗了,一住就是28天。住院的那些个日子我没什么印象,起码没有母亲印象深刻。我只记得看到过母亲在医院病房的地上打滚,和我平时耍赖时差不多。这么说多少有些亵渎意味,但那是真的。妈妈那时肯定是处于疯狂状态,医生顺嘴说的一些好药即使当时卫生院没有也得四下淘弄去。
家里还有四个孩子(那时大姐姐才十五岁,三姐六岁)和一大群鸡鸭,正忙着“斗私批修”表决心树立场的父亲也没时间来帮把手,妈妈家里医院两头跑,每天都要来回奔波二十多里地。那28天是她的噩梦,我出院后,三十多岁的母亲头发白了一半,直至今天,那些个白头发还清晰可见。
每当母亲替我回忆起那阵子时光时都会感慨地说:唉,现在做梦还总是当初你住院时的事儿呢!人就怕没心劲儿,反正那时我是豁出去了,你要是救不活我也不想活了。我就嘿嘿地傻笑。母亲接着说:你是活过来了,我却死了好几次。人这一辈子啥都得经受啊,再苦再难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我知道吃过千辛万苦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
出院后,有一段时间我还得天天去卫生院打针。那日子就好过多了。每天都是妈妈和大姐二姐一起和我去镇上——她们轮流背着我。打针一点不好玩,但是每次去镇上打完针都不会白痛苦,妈妈会给买几颗糖或一个大苹果或大鸭梨,这诱惑非常的大。好在那时父亲每月挣六十六块多钱,家里还算比较殷实。另外我还非常喜欢去镇上的那条羊肠小道,两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花,泥土的气息芬芳扑鼻,有好多蝴蝶飞来飞去。路两旁的草丛中,总会有些不知名的动物在鸣叫,告诉我:活着,活着。
现在有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梦到那条充满阳光充满泥土芳香的羊肠小道。我就总想:我这片四下飘零的落叶终有一天会回到那里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