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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岁的儿子哭着回来了。大冬天里，一只棉裤腿湿了，鞋也湿了，走一步呱唧一声，地上留下一个湿印子，裤脚管滴着水，一点一点如羊屎蛋一路滴过来。
“咋啦？咋啦，我的小乖乖，咋弄成这样子了？”不到三十岁的妈妈那漂亮的脸上布满焦急，手忙脚乱地把胖嘟嘟地儿子抱在怀里，往下脱着棉被。儿子脏脏地裤腿弄脏了妈妈的裤子。
“我，我在前面水塘边玩，一下滑到水里了……妈，我好冷。”儿子的嘴咧得比盆子还大，鼻涕涎水流了妈妈一袖子。
“哦，不要紧，没事了，我的儿子以后不要到水边去玩了。快钻到被窝里去。妈妈给你烤棉被。”妈妈麻利地把儿子的棉被脱下来拿出去烤了。儿子躲在被子里笑着，眼睛里含着泪。原来儿子是在水塘上的薄冰上滑冰掉到水里的，好怕挨打的哟。
二
转眼儿子二十三岁了，一米八三的个子，体重一百五十斤，虎背熊腰，大学毕业，刚刚找到工作。今天早晨起晚了，马上要迟到了，儿子从床上飞快爬起来，只着内衣冲进卫生间，一不留神，把一杯水泼到了秋裤上，右裤腿全湿了。
头上已有几根白发的妈妈进来看见，心疼得说：“唉哟，我的娃儿呀，叫你早点起早点起，这磕睡就是睡不够，你不知道“一早三光，一晚三慌。”快点换裤子去。”
“那条秋裤不干，不要紧一会就暖干了，来不及了。”儿子不在意地说。儿子从大学回来，过去一些旧衣袖就没有带回来，为这事母子俩争了好几天，母亲好心疼那一堆衣裳。现在好了，没衣裳换了。
“胡扯八道，天冷，得寒气腿可是不得了。”说罢赶紧蹲下来，用手拧料裤下面的水。这秋裤看似湿的，可水却是拧不下来。妈妈拧了几下，急忙站起来，扯下一把卫生纸，将裤腿往纸上面使劲地揉，好让纸把水吸过来。儿子刷着牙，含糊地说：“没事，没事，不要弄了，不要弄了。”说着，儿子的腿还来来回回地挪动着。
妈妈朝着儿子的小腿肚子上打了一巴掌说：“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儿子洗刷好后，想走出卫生间，妈妈还蹲在哪儿忙乎着，妈妈拉着秋裤腿，儿子迈开步子，这秋裤就如弹簧似地拉老长。
“不慌走，不慌走，再垫点纸在裤腿里。”妈妈正扯纸时，儿子进到屋里，匆忙穿好衣服往外走。
“等一下，等一下，再垫点纸。”妈妈在后面追着说。
“妈。”儿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要管我了，这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儿子走了，妈妈手里捏着一团纸看着儿子的后影，心里说：“看这个娃儿。”
三
儿子四十岁了，有自己的家族了。母亲想清静就分开了住。虽说在一个城市，儿子十天半月回去看看妈妈，或者是妈妈十天半个月去给儿子摊次煎饼菜盒，包回饺子。儿子大了，孙子都上中学了。
妈妈来了，儿子正在洗衣服。冬天里儿子把袖子卷起来正在水池里忙乎，妈妈看见儿子的内衣袖都湿了。
“妈，你先坐哪儿，我这就洗完了。”儿子笑着对妈妈说。
“咋用手洗，咋不用洗衣机？看袖子都湿了，时间长了会得关节炎。”妈妈靠在门口对儿子说。
“没事，洗衣机坏了，还没有修好，衣裳脏得不洗不中了。平常不洗衣裳，笨哩顾上不顾下。”儿子有些羞涩地说。
“啥没事。天冷，凉水沾的时间长了胳膊疼。”妈妈心疼地说。
“没有事，只是内衣袖子湿了，一会就了，没事。”儿了不在乎地说。
儿子继续洗着衣服。二分钟后妈妈走过来，手里拿二块干布说：“来，这二块干布先衬里面，隔一下，大冬天让凉水欺着，不得病也不得劲。”
儿子乖乖地伸出双手，妈妈一手握着儿子的手，一手往袖子里塞干布。花白的头发在儿子面前闪着光。儿子听话，乖得象个小姑娘。
四
日子过得真快。儿子六十岁了，今年儿子的儿子领着儿子回来过年了。高兴得六十岁的儿子夜里睡不着，早上起来，见啥都想笑，上街看谁都顺眼。
儿子提着筐子到市场去了。鸡鸭鱼肉都齐了可他还是想上市场转转。羊肉割了二十斤，好给儿孙们炖着吃，五香牛肉也提回去二十斤，南阳黄牛天下有名，好吃。想象着儿孙们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梦里都醒几回。但儿子在家里转了几圈，仿佛还缺什么，就市场再转转，看有需要的再购些回来。
刚刚还阴着的天，转眼间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巴掌大的雪花空中乱舞，雪花落在头上一会儿就化为水，顺着头发流下来，然后进到脖子里，儿子肩膀上衣裳上落满厚厚地雪花。儿子筐子里提一摁小菠菜，赶紧往家走。街边的树早没叶子，无遮无拦雪花随机的落在儿子身上。儿子在家门口跺跺脚，正想掏钥匙开门时，八十多岁的妈妈把门打开了，妈妈一手拄着拐杖，一见儿子就嚷着：“咦，一会功夫就下恁大。看这一身一头的雪，先站在哪儿等我用毛巾把身上的雪拍打拍打再进屋。”
花白头发的儿听话地站在门口等着，妈妈颤颤地拿来毛巾朝儿子肩上，身上，裤子上抽打着，雪花雪水落了一地，刚纔还干燥的地面现在是一尘清水。儿子的脸朝后面仰着，毛巾抽打时的风有些袭人，毛巾角打到脸上有些疼，儿子不吭声。任由妈妈抽打着。看看拍打得差不多了，妈妈说：“快弯下腰，一脖子水，我给你擦擦。”儿子听话地弯下腰低着头。一头白发的妈妈把拐杖靠在门边，一手扶着儿子的肩膀，一手为儿子擦着脖子的水。边擦边问：“啥时候我娃都有恁些白头发了，娃儿，凉不凉，看看一脖子水，可别感冒了，一会儿我给你熬姜茶喝，出出汗，快过年了。，可得小心点。”妈妈擦净了儿子脖子的水后说：“快换换衣裳去吧，看一身的水。”
儿子抬起头来时，二滴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二00六年二月十一日于珠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