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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报道处设在一个豪华宾馆，为了不和别人挤图个清静，我一早就去了。领了纪念品出门刚拐几步，一个声音叫住了我：老板，擦鞋吧。
转头一看，叫我的是一个老妪，矮身，微胖，年纪绝不小六十。
我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向来不在意仪表，在人堆里没有谁会注意到我。她叫我老板纯粹是时下流行的称呼，并非因为我的相貌或穿着让她看出点什么可以冒牌的身份。于是，我对老板的称呼无动于衷，随口说：不用。
你那鞋，挺好的，沾着泥，擦一擦就簇新的了。她这一说，我止不住低头看自己的鞋，还真的，鞋上沾着好多泥，是前天去山里带来的，当时刚下过雨，泥路全是粘土，完了只用脚在路边上擦几把就上车，之后就再也没有打理过。
这老妪也是刚到，摊子还没有铺开，家什全放在一辆三轮自行车上。感觉这里平常有好几个擦鞋的。许是今天早了吧，竟然空荡。
你还没开张呢，以后吧。我说。真正推辞的原因是不想让太多的与会者来报道时看我擦鞋。
我马上可以开始的。老妪说着，手脚麻利地将椅子搬下来摆好，连声说：你坐，你坐。
一个老人这样劝你给她擦鞋，实在是不敢回绝，我只好将手上的纪念品放在她的三轮车上坐下来。
老板，这钱东边赚来西边用，别那么节省。她边为我挽裤脚边与我聊，还是叫我老板，敢情她已经很顺口了。
我不是省钱，是没这习惯。不就是一块钱嘛，能省下多少呢。你不是说我这鞋不错嘛，它不好，但也不差，我买来都几年了，因为是系带子的，觉得麻烦，就放着没穿。老婆说不穿送人，烂了可惜，我才又拿来穿上。干坐无聊，还不如和这老人唠唠嗑嗑。
这鞋现在是少了，早些年流行。别看她年纪大，说话还讲究。她要是说我这鞋过时了，也许我还真不擦了，过时的东西再怎么粉饰也赶不上趟。
老板，擦鞋不都是一块的。普通的一块，用好的鞋油两块。你这鞋蛮好，用两块的吧。看不出来这擦鞋的也有招数，还会用苍老的声音尽可能地捕捉商机。
等等，擦两块的可以，但我得看看我口袋里有没有零钱。我往口袋里一掏，竟掏出了三个一元的硬币。呵呵，行，还可以请一次便宜的客。
一个也是报道出来的熟人经过，问我：擦鞋哪？我说：是。你也来，我请客。他说：还要等你完了我再擦，那就算了。等会见。
老板，你们领这些东西，都是了不起的人。老妪看到我熟人也提着和我一样的纪念品，忘不了恭维一声。尽管他没有擦鞋。
老妪低着头，对着我的是一头不再浓密的头发，那头发看着上端漆黑，下截却发白，显然是染了的，而且时间好长了。
尽管是老妪，擦鞋却很顺手，看来她干这营生有些时日。
你怎么想到了擦鞋呢？我好奇的问。
十几年前，老倌生病，送到温洲医治。钱不够，就去找工作补贴。我一个四十几岁的人，没人要我。后来有人叫我去擦鞋，我就去了。刚开始什么都不会，那些擦鞋的就教我。那些人真好。后来老头子没了，我回来了就擦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又是一个人，怎么还出来擦鞋呢？
在家里闲着也难受，出来擦鞋算是活动活动筋骨。再说，人自己能赚钱花着才开心。
老人家几个儿子呀？
呵呵，说人口我可多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我看不清老妪的表情，却分明听出来那口气里带些许自豪。
七个？！我听着都晕。这么多的儿女竟然还要她这么大把年纪早早出来在街上风吹日晒的擦鞋？止不住诘问：只要每人给你一点，你不就够花了么。他们都干些什么呢？
老妪似乎听出了我的话外音，说，儿女们都在外面打工呢，虽然赚几个钱，却也不多。两个儿子还有四个女儿都在上海打工。他们都孝顺的，要我别干了。过年了都给了我钱，还挺多的。可是，我家小的还没有娶亲呢，得给他预备着点。
小的还没结婚吗？几岁？
二十三啦。
二十三？你那么多孩子，那个时候也不充许你生了呀？你怎么就是个例外呢？我大惑不解。
呵呵。老妪又轻轻笑开，看来她一直为自己能有这么多的孩子而骄傲。那些年家里穷，我们全家都去外省开山种田，因为只有一个儿子，怕他将来养不起老的，就想要再生，好歹有个兄弟分摊着也省力。我们是外地的，所以也没有人认真的管我们。直到后来我们这边好起来了才回来。那时候孩子已经生了。
你生这么多，也就光带孩子了，哪有时间做什么事呢？
也是，那时候也真是全带孩子了。
不过你身板还是很硬朗。这点你的孩子们有福气。
嗯，我还要为小儿子做些事呢，要是不硬朗那不拖累他们了么。
我无法证实老妪说的事是真实的。但一位母亲，想尽办法多生儿女，当初最大的心愿是为了老有所养，这一点肯定没错。想不到真的老了还是要为儿女们耽忧，让饱经沧桑过早衰弱的脸继续经受风雨侵蚀，而且无怨无悔，还带一丝自豪。你想不感动，但心里到底还是划过一阵波浪。
这么聊着，鞋已经擦好，我把两个硬币递给了老妪。
谢谢你！老妪说。
怎么还谢？我笑。
我一早开业就有生意，我这一天都会好的。能不谢谢你吗？
真没想到，仅仅是擦了一双鞋，竟然也可以带给别人快乐。而我自己一大早的就领到了一包纪念品也没见有多大的快乐。这人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