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 乡梦如此近，乡路那么远

星月舞剑 · 发表于 2006-2-20 19:54:00

这是一场多么好的雨，知时节，枯渴的麦子，饱饮了一宿……

梦，嫩蔓儿仰着脸向上攀爬，欲承接甘露，滋润。雨丝，在天地间漫步，梦，润湿了鼾声。天水浸透的土地，万物随意滋长，葳蕤的心绪全绿了。庄稼人的梦里，总躬身于田，收割一年的期盼……

鸡鸣时分，慵懒地斜偎着糠枕，透过格棱子窗，望去，绵绵的雨水，顺着低矮的瓦檐儿，极有韵律滴流。檐下，几个洋铁桶蓄着雨水。滴哒声，穿过玻璃滋漏进来，聆听，一如天簌之音。“叮叮咚咚”，敲打着浪漫的心鼓。我琢磨，这正是读书的好时辰。灶间门前，父亲佝偻着身子，向外张望，一直沉默。叼根玉石嘴紫铜烟袋锅，明明灭灭的光亮，映一脸古铜色，涂染着几层风剥雨蚀的愁容。浓浓的旱烟，一股一股喷出来，赖在头顶上，一圈一圈的缭绕。娘在一旁自言自语：“不能下镰，不能扬晒，麦子全要烂在地里了。”

父亲戴好斗笠，抓起蓑衣，披着。又随手拎了一张锨，跨出门坎儿。急促的脚步，踩碎风声雨声，烟雨雾帘，淹没了宽厚的背影……

追着父亲，竟忘记了蓑衣，湿透了全身，却浇醒了我的思绪。一场雨，在读书人与父亲的心思里，是两重的风景。阡陌田埂，脚步踉跄着，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儿。烂泥，粘粘乎乎的，跋涉的脚步，象堵痰的气管，呼咕，憋气，恼人。

田野，四处弥漫着青草的味道。青翠的红薯叶儿，绿莹莹的苞谷叶儿，全都葱葱茏茏。秋作物欢喜雨来滋润它，随风拽着款款的腰身。一垅一垅麦子，低垂着穗头儿，缱绻的秸杆，迎着风，汲雨。大自然，就是这样，一家欢喜，一家愁绪。季雨，哪能就遂了人愿？庄稼人也还是要靠天吃饭。

父亲，把麦田的四角挑开了一道一道浅沟，浊泥混着积水，沽沽流出。之后，长长仰天叹息：“老天爷，这般哭泣，可糟踏了一年好收成。这不是生生地揪着俺的心嘛！” 庄稼人最怕的就是睁着眼，瞅着这些将要到手的庄稼，被一场阴雨淋成了泡影儿。父亲，跨入田间，籽粒饱满透熟的麦穗，纷纷拢过身来，那份亲近，小鸟依人。麦子竟会有这般宠爱的灵性，不得不感动。“孩子，你看这麦子也象人，有情有义的。”我点点头，父亲继续说：“你若尽心去侍弄，它就会好好予你回报。” 父亲与麦子对视的眼神，至今回忆起，依旧那么清新，清新。

一袋烟的功夫，云，渐渐散淡，天，渐渐开脸，太阳，也露出了笑模样。老天还算怜悯，体恤咱农民劳作不容易。阳光，象一粒种子，播洒在田野，静悄悄的土地，就有了充沛的生机。

初雨后，一抹虹，挂在麦田的头顶上。我望着这风景，特别的诗意，就有写点什么的冲动，抑或有种叫灵感的小溪涌动。父亲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空吸着旱烟袋，烟丝受了潮，火星头儿点不着。麦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只打湿翅膀的鹭丝鸟儿，它俩贴着麦穗，低掠回旋，寻寻觅觅？然后，昂颈振翅离去，象箭，融入了蓝天。

父亲终于将烟袋点燃，鼓着腮帮子，吞吐一蓬一蓬惬意的浓烟。烟雾，若浮云，悠悠来去……

田埂边，一棵苍老的银杏树，象父亲。一群麻雀，象我家的兄弟，戏嬉在绿叶间，吱吱喳喳响鸣。空旷的原野，流溢着无形的欢喜。父亲，就那么站在田间，好似从麦田长出的一丛麦子，欢喜的欲望向上滋长，瞬间便融入了暖色的金黄，藏于麦田掩藏不住的希望。这是一首绝妙的田园诗，可是父亲并不识一个大字，他写不出超越生活之上的那份浪漫。我想，父亲他年年种诗，希望的种子播撒到祖祖辈辈脚下的这一片厚厚重重的黄土里，之后，就死死地守着它，聆听四季风的长吟。可就是这一首与黄土地相关的田园诗，让我眷眷顾顾地品读了一生。

至今，凡是逢落雨的天气，我虽听不到屋檐下，“叮叮咚咚”的滴雨声，可依然被一根扯不断丝缕的细线，从浓浓的亲情乡梦中，扯醒，披衣起床，一个人的窗前，一泓月华如水，满地寒霜。最远的乡路，却是最近的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