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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断臂山 中文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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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5 07: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 阅读模式

 (一)
  埃尼斯_德尔_玛不到五点就醒了。风吹打著拖车,从铝制门窗的缝隙间呼呼地挤进,让架子上的衬衫轻轻抖动着。埃尼斯爬起来,手挠著灰瘦的肚皮和下面的体毛,沓拉著走到气灶前,把剩咖啡倒进个缺了口的搪瓷壶,放到蓝色的火苗上。打开水龙头,直接就在那里尿了泡尿。穿上衬衫和牛仔裤,蹬上破靴子,脚后跟再在地上跺跺,把脚放顺。外面的风贴著车身,呼啸著刮过车底,让下面的砂石嚓嚓作响。他知道,这天气,在高速公路上开运马的拖车,要很糟。一清早他就得收拾完,离开这地方。农场又要被卖了。昨天,剩下的马都被运走,每个人也领了工钱。农场主说完"我得走人了,这个留给他丫的地产商大鲨鱼去吧",就把钥匙扔给了埃尼斯。在找到下个工作前,埃尼斯得去和他结了婚的女儿住段时间。但现在他心里却很高兴,因为他又梦见了杰克。   
  咖啡煮沸了,埃尼斯赶在溢出前把壶拎开,倒些在结垢的杯子里,用嘴吹著黑黑的咖啡。那梦又一幕幕回来。如果他不定住神,那梦就会一直在这儿,又带他回到那山上,温暖那逝去的冰冷的时光,那曾属於他们的,无忧无虑的时光。风吹着在拖车,就象从卡车上倒下砂土,声音慢慢消去,最后是片刻寂静。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们都在怀俄明贫困的小农场长大,他们的家分别在怀俄明州相对的两个角上。杰克_托斯特的家在靠蒙大拿州边境的电闪原,埃尼斯_德尔_玛的家在靠犹他州边界的塞集。两个都高中辍学,没什么前途,等著的只有体力活和穷日子。平日里啥也不顾忌,满口粗话,习惯了整天死气沉沉的日子。埃尼斯是由哥姐带大的。他父母翻车的地儿是那条叫作死马路的路上唯一的一个拐弯处!给他们只留下二十四快钱和被抵押了两次的农场。埃尼斯14岁就申请了特殊驾照,让他可以开一小时的车去上高中。那辆连取暖也没有的旧卡车,只剩下一个挡风玻璃刷,轮胎也差不多都要报销了。埃尼斯总想要上到高二,觉著高二那名子听起来顺。可转换器坏了,卡车在高二之前抛了锚,他就直接进农场干起了活。   
  埃尼斯在1963年碰到杰克时,已和爱尔玛订了婚。埃尼斯和杰克两人当时都想着要攒点儿钱,也好搞点小铺张。对埃尼斯,那就意味著塞在烟罐里的两张五块钱。那年春天,两人找活都找得急了,分别都在农牧场雇佣处签了个名。於是一纸合同把他们引到了一块,一起去申格纳尔北边放羊。分工是一个照看羊群,一个照看宿营地。给他们的那片夏季牧场是在林业局属下的断臂山。山下面是森林,爬上去才是草场。杰克_托斯特是第二个夏天到这里牧羊,埃尼斯是头次。他俩都还不满20岁。   
  办公室在一个嘎吱作响的小拖车上,他们在那儿握了手。办公桌上扔满废纸,烟灰缸边上架着烟头。百合窗歪斜著,透进的光正好形成一个三角,照在工头乔_阿古瑞的手上。乔_阿古瑞满头烟灰色波浪发从中间分开,正给他俩讲工作要点。  
  "林业局那邦家伙在各个牧场设定了宿营地。宿营地和放羊的草场可能会隔好几英里。如果晚上没人看著,野兽出没,羊要遭殃。我要讲的是,你们俩一个在林业局设定了宿营地照看大本营,你",他一指杰克,"一个去那儿拿个临时帐篷,晚上一支,和羊群过夜。早晚饭在大本营吃,但得和羊睡一块儿,绝没什么好讲!不能点火,不能留痕迹。天一亮就把帐篷卷起来,别让林业局那邦家伙看见。领著狗,带著你的枪,就睡那!去年夏天,他妈的,让老子白白损失了四分之一的羊!我不想那样了!你",他对著一头乱发,粗手粗脚,穿著破牛仔裤,衬衣扣子也没了的埃尼斯说道,"星期五中午十二点,带上你们下星期的单子和骡子,下到山下的那个桥上,有人会开车在那儿把东西给你"。他也不问埃尼斯有没有表,就从高架子上拿下一个圆的系著绳的便宜闹表,上好劲,定好时,扔给埃尼斯,好象他不配伸手过来接。"明一早就开车把你们送去!"。被这番话说得,两人都转了向。   
  他们找了个酒吧,喝了一下午的酒。杰克告诉埃尼斯,去年夏天,山上的一个闪电就报销了四十二只羊,那个恶臭和腐烂,得多带威士忌上山去!他又说打下过一头鹰,一转脑袋,给埃尼斯看看他帽沿上别著的那根老鹰尾巴上的长羽毛。杰克长著卷发,一开口就笑,头眼看上去,人长得蛮好。虽不高大,屁股却不小。一笑就露出上面的大板牙,虽特明显,可也还没就长到让他可从瓶颈里直接吃出爆米花的地步。他迷恋牛仔比赛,腰带前紧扣上还镶嵌著骑牛的图案,破靴子早烂得要散架了。对他来讲,反正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不想回电闪原的家。   
  埃尼斯高鼻梁瘦长脸,胸脯略微有点儿向里陷,长弯腿儿支撑著个小上身,人有点儿埋汰。一身肌肉,反应也快,正适合骑马和打架。他眼睛远视,所以,除了汉模勒的马鞍目录,他没心读书。  
  运羊的卡车和拉马的拖车在路口卸下来。一个长著罗圈腿的巴斯刻人给埃尼斯示范了一下怎么往骡子上装货。每头骡子上要放两个大袋子,用双环固定好。又告埃尼斯,"你可千万别带汤,汤盆子可绝对不好带上去"。一牧羊犬下了崽儿,其中三个放在了背篓里,最小的那个让喜欢小狗的杰克抱在怀里。埃尼斯挑出匹高大的枣红马,叫它烟屁股,当自己的坐骑。杰克挑了匹栗子色的母马,骑上后才发现这马很容易受惊。剩下的马里面还有匹灰色的,埃尼斯喜欢它那样子。埃尼斯,杰克,狗,马,骡子,加上一千多母羊和羊羔,象开闸的混水,流过树林后,上到山上面到处开著花的草场。那里,无边无际的风吹著。   
  在林业局的平台上他们支起大帐篷,把炊具固定好。当天晚上他俩都睡在这儿。对乔_阿古瑞的"和羊同睡,不许点火",杰克嘴里不停地骂娘。可天不亮,也没多说话,他就给自己的栗子色母马上好鞍。黎明的天边泛出橙色,可向下还是灰绿的一片。黑朦朦的山渐渐地显出灰白,直到最后和埃尼斯作早饭的炊烟颜色相仿。凉凉的空气里有股甜味儿,长条鹅卵头和土块投出长影子,他们下面的松树尖还沉在浓黑里面。  
  白天,从山谷望过去,埃尼斯有时可以看到杰克,一个小点在高草里移动,和甲壳虫在桌布上爬差不多。从他黑黑的帐篷里,杰克也能看到埃尼斯,篝火把他映在那漆黑的山坡上。  
  一天下午杰克回来晚了,拖著脚。先喝了两瓶放在阴凉处湿口袋里的啤酒,吃了两碗汤肉,四块埃尼斯做的和石头差不多硬的饼干,一罐桃子罐头。卷了根烟,就在那儿看起了太阳下山。  
  "每天路上要跑四个小时",杰克哀叹,"回来吃早饭,然后回羊那儿,晚上先把羊搞睡,再回来吃晚饭,然后再奔回去。夜里一半时间跑来跑去,提防野狼。我有权晚上睡在这儿,乔_阿古瑞没资格告我该咋办。"  
  "你想换换?",埃尼斯道,"没关系,我可以去照看羊,晚上睡那儿。"  
  "不是那么回事儿。关键是我们都该睡这儿,在这帐篷里。他妈的那个小帐篷有股猫尿味儿,比猫尿味儿还恶心。"  
  "我不在乎呆在那儿。"   
  "明告你,我每晚要跳起来十几次,对付那些野狼。倒是高兴和你换,但和你明说了,我做饭水平极臭,就用罐头启子还可以。"  
  "不会比我更差了。那就这么著,我不在乎。"  
  他俩在黄色的煤油灯前耗了一个多小时,十点钟,埃尼斯骑上他的烟屁股(其实这马是匹夜行好马),穿过泛著微光的树林,去羊群那里。他拿了些吃剩的饼干,一罐果酱,一罐咖啡,这样,明天他就可省一趟,到晚饭时再回来。  
  "天刚露亮我就干倒一个野狼",第二天晚上埃尼斯告诉杰克。他朝脸上泼些热水,打好肥皂,指望著他的剃刀还能有些刃,杰克在一边刮著土豆皮。"狗娘养的,两个蛋赶苹果大了。这家伙肯定吃了几个羊羔,看那样子,吃头骆驼都没问题。你要热水不?这还有得是。"  
  "那全是给你烧的。"  
  "棒。身上都可以洗洗了"。埃尼斯说著就踹掉靴子和牛仔裤,(杰克注意到,他没穿内裤和袜子),用绿浴巾蘸水来回擦洗,直到水把火花溅起。  
  他们在篝火边吃的晚饭。每人一罐豆子,一些煎土豆,还轮著喝一瓶威士忌。背靠著木头墩子坐那儿,篝火把鞋底和牛仔裤上的铜扣子烤得热热的。天渐渐暗下去,冷气又上来。时而往火里扔块木头,那火光映著边上弯弯的小溪。他俩渴著酒,抽著烟,不时起来去尿上一泡,嘴里不停地侃著。说马,说牛仔骑牛比赛,说各自干过的猛事儿,受过的伤,咋挺过来的;说两个月前失事的长尾鲨潜水艇,还有那些船员在最后倒酶的时候都咋办吗;说各自有过的和知道过的狗,还有征兵。杰克讲他爸有个农场,现在他爸妈在那儿撑著。埃尼斯家的吗,他爸妈一去世,就玩完了;他大哥现在住在申格纳尔,他的一个结了婚的姐姐住在卡斯皮尔。杰克又讲他爸以前骑公牛比赛很有名,但和他保密,也从不给他指点,更不来看他比赛了,即使小时候最早把杰克放到羊背上的就是他。埃尼斯说不管骑啥,在上面呆过八秒才有意思。杰克说钱是个大问题,埃尼斯当然同意。他俩都很尊重彼此的观点,也很高兴能遇上个没想到的好同伴。之后,埃尼斯骑马顶风,醉醺醺地在混暗的夜光中返回羊群。一路上只觉得他从没有这么快活过,那时刻仿佛伸手都可以够到月亮了。   
  夏天继续著,他们迁移了草场和宿营地。宿营地也和草场距得越来越远,晚上骑马路上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埃尼斯马骑得很好,睁著眼都可以睡。可就这样,他离开羊群的时间还是越来越长。杰克的口琴从马上掉下来时,有点儿摔扁了,吹出的调子有点儿刺耳。埃尼斯有副沙哑音的好嗓子。有几个晚上,他俩凑出几支歌,埃尼斯唱了支风趣的"草莓花花马",杰克试了首卡尔_帕金斯的歌,吼出里面那句"我要说的、的、的。。。"的长音。其实杰克喜欢一首忧伤的赞美歌,从他信奉降灵的妈妈那儿学来的"基督水上行"。他唱得如挽歌般缓慢,惹得远处的野狼也跟著悲嚎。   
  "太晚再回那些该死的羊那儿去了",埃尼斯醉眼迷乱地说。他四脚朝天躺在那儿,从月亮的位置知道都过了两点。草间的石头闪著灰绿的光,从草地上掠过的风把火压得很低,火苗长长地窜出,黄绸带子一般。"有多余的毯子给我一条,地上眯会儿眼,天一亮就走"。  
  "火一灭不把你屁股给冻掉。还是睡帐篷里好些"。  
  "不怕,感觉不到啥了"。踢掉靴子,埃尼斯晃悠著钻进毯子。在地上没打一会儿呼噜,就牙齿打著颤,叫醒了杰克。  
  "老天,别瞎颤了,快过来,被窝够大",睡意朦胧的杰克焦急地说。是的,被窝足够大,也足够暖和,没过多一会儿,他俩的亲密关系就更进了一层。不管什么时候,给人修篱笆还是出去自己玩,埃尼斯总合衣而睡。他没想到自己的左手会被杰克拉过去放在他硬硬的老二上。象碰了火,埃尼斯把手马上抽回。他跪起身,拽掉皮带,扯下裤子,一把翻倒杰克。靠著点滑液和唾沫,插了进去。他从没干过这事,但这时候任何说明书都多余。他俩一声不吭地干著,只间或几声急促的喘息。杰克最后挤出句"枪要走了火"。抽出来,都躺下,又睡去。   
  埃尼斯在曙光里醒来,裤子还遢拉在膝盖那儿,头疼得厉害,杰克的屁股对著他。啥也不用说,他俩都知道这剩下的日子会咋样了。羊,活该倒酶,见鬼去吧。  
  於是就这么着了。他们从不谈论性,顺其自然。开始只是晚上在帐篷里,之后,火热的大日头下,篝火边,随心所欲。从不多说,只一次,埃尼斯讲"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是",杰克马上附和,"就现在这么着。咱俩的事儿,和别人没关"。 山上就他俩,仿佛是飞翔在那苦乐都有的空气里。看山下的飞鹰,远处平原上的车灯,远离尘世,也远离了农场半夜的狗叫。他俩以为没人看见,不知道一天乔_阿古瑞用他的高倍双筒望远镜盯了他们十分钟,直到他们系好裤带,埃尼斯又骑马返回羊群,他才过来告诉杰克,他家人带信,他叔叔哈罗德得了肺炎,在医院里,大概熬不过去了。后来乔_阿古瑞又上山传了信,哈罗德没事了。他只在马上狠狠地盯着杰克,都懒得下马来。   
  八月埃尼斯和杰克一直是在宿营地过夜。来了场冰雹,羊群跑到西边,和另一个草场上的羊混在一起。他妈的,五天时间,埃尼斯和那边那个从智利来的,一句英语不讲的放羊的,想把羊再分开。这时候,羊身上的记号早磨得差不多了,这活没法干。最后,羊的数目虽然还对,但肯定有不同的羊混进来。在这焦躁的氛围里,事情全乱了套。  
  第一场雪来得很早,是八月十三那天,有一尺深,但很快就融化了。过了一个礼拜,乔_阿古瑞送信,要把他们接下山,说另一个从太平洋吹来的更猛的暴风雪就要来了。他俩打闹着把东西打包装好后,赶着羊下山。脚下石头块滑动着,天上的紫云从西边压过来,空气里一股暴风雪来前的金属般的味道。闪电在魔幻般的山上打着,风吹着野草,呼呼地掠过灌木丛,打在山石上,如野兽般霹雳作响。从坡上下来,埃尼斯已头重脚轻,不由地倒在了那儿。  
  乔_阿古瑞没多讲话就给了他们工钱,,没什么好脸色,看着羊群,说,"有些羊可从没和你们一块儿上山"。点出的数目也没能让他高兴,农场的家伙也不是好好干事的主儿。  
  "明年你还来吗?",街上杰克对埃尼斯说,他一只脚已跨进了他的绿卡车里,冷风猛烈地刮着。  
  "可能不了",风沙弥漫,让埃尼斯柔眼睛,"和你说过,我和爱尔玛十二月就结婚。想在农场里找点儿事。你呢?"。埃尼斯望了望杰克的青下巴,那是昨天他一狠拳给打的。  
  "如果没什么好差事,想着回老爸的农场,冬天在那儿给他帮点忙。到春天,可能去德克萨斯,如果他们还没征到我的兵。"  
  "好吧,我想那就说再见吧"。风刮起一个食品袋,吹到他的车下边。  
  "好的",杰克说完,他俩握了下手,在彼此的肩上捶了拳,不晓得如何是好,只能分手,朝相反的方向各走各的路,很快就隔开了十多米。开出快两公里,埃尼斯觉得肚肠子好象被人一步一拽似的。他停在路边,在翻滚的漫天雪花里,直想吐,可什么也吐不出。之后,过了很久,这难受才慢慢地消去。  
  (二)
  埃尼斯和爱尔玛_彼尔斯十二月里结了婚,到一月中旬埃尼斯就让爱尔玛怀了孕。他先是在农场打了几个短工,然后就在瓦煞集县、慌屋镇北面的老爱德伍德的高点农场定居下来,成了牧马的。到9月份,女儿出生时,他还在那儿干着。他叫女儿爱尔玛二世。他们的卧室里满是血腥味、奶味、和婴儿的屎尿味。婴儿哼叽的吃奶声,伴和着爱尔玛困倦的囔囔,都显出生命延续的活力,这点和他这个与牲口打交到的到般配。  
  高点农场一被卖,他们就搬家到河镇,住在一家洗衣店上面的小公寓里。埃尼斯去干了份儿修路的活,喜不喜欢都得忍着。周末还得去拉夫特_B那儿干活,这是他把马放在那儿的交换条件。二女儿出生后,因为有哮喘,爱尔玛想住镇上,好离诊所近些。  
  "埃尼斯,求你了,别再呆在那些他妈的连人影也没个的农场里了",爱尔玛坐在他腿上,用她长满雀斑的细胳膊搂着他说,"就在这镇上找个地儿吧"。  
  "也只好这样了",埃尼斯说着,撸起爱尔玛的衣袖,摆弄着她光滑的液毛,然后把她轻轻放倒,手指顺着她的肋骨滑到她丰润的奶子上,再滑过滚圆的肚子、膝,向着那湿润的空间去。那是该叫成北极还是赤道,得看你是咋过去的。埃尼斯这么干着,直到爱尔玛抖起来,一挺身想摆脱他的手。埃尼斯可不管爱尔玛乐意否,一把翻过她身子,快速地解决了战斗。他们仍住在那个小公寓里。他也喜欢,反正他想啥时离开都成。  
  断臂山之后的第四个夏天,六月里埃尼斯收到封杰克_托斯特寄来的平信,这封信让他这些年里,头一次又感到了活力。杰克写道,"哥们,早该写这信了。希望你能收到。听说你住在河镇。我二十四号那天路过。想着停下买你一瓶酒。如果能,回个信儿,告我你在那儿"。回信的地址是德克萨斯的丘迪斯。埃尼斯回了"一言为定"的信,把河镇的地址也给了。  
  那天早上是热热的晴天,一过午,酷热的风就卷着西边的黑云压过来。埃尼斯穿上他最好的衬衫,白色带黑道子的那件。他也不知道杰克什么时候会到,就请了一天假,向下看着满是尘土的灰白的街,来回在那儿踱步。爱尔玛说,如能找个看孩子的,这大热的天儿就别做饭了,带上你哥们去那家"刀叉馆子"吃顿晚饭就算了。可埃尼斯讲,他最有可能和杰克出去狂喝一气,杰克可不是下馆子的料。讲到这,埃尼斯脑中又呈现出那个戳在凉豆子罐头里的、放在圆木头上摆平的、那把脏兮兮的勺子。   
  黄昏时,一阵轰鸣,杰克的那辆老旧的绿卡车开进来。杰克把他的牛仔帽向后一推,跳下车。埃尼斯觉得一股热流在身上涌,出来到外面的平台上,随手把身后的门关好。杰克两步并作一步,跳上楼梯。他俩抓住对方的肩膀,紧紧地搂在一起,象是要把对方的那口气全给挤出来,嘴里嘟囔,"你丫个狗娘养的","你丫个狗娘养的"。接着,象钥匙进了锁头般自然,他俩的嘴碰到一起。杰克的大板牙狠狠地带出了血,他的牛仔帽也哗啦掉到地上。他俩的嘴里都象开了口井,湿湿的口水直往外冒。爱尔玛拉开道门,看了几眼埃尼斯扭曲的肩膀,把门又关上。埃尼斯和杰克仍紧紧地抱在一起,下身蹭着,腿相互绊着,踩到对方的脚上。最后,是得喘口气了,才分开。埃尼斯不是说亲密话的人,对杰克说了句他对马和女儿说的话,"小心肝宝贝"。   
  门又开了道缝儿,爱尔玛站在狭长的光线里。  
  埃尼斯还能说啥,"爱尔玛,这就是杰克_托斯特。杰克,这是爱尔玛"。他的胸起伏着,闻到他十分熟悉的杰克身上的烟味儿,杰克身上的汗香味儿,和一丝象草般的甜味儿,而伴着这,他又感到了山里凉气扑面而来。"爱尔玛",他接着说,"我和杰克都四年没见过面了",好象这是个原因似的。他盯着爱尔玛,心里庆幸平台上的光很暗。  
  "看得出来",爱尔玛低低地说,反正她啥都看到了。她身后,闪电的亮光打在窗户上,如一张白纸,伴随来的是娃的哭声。  
  "你有娃了?",杰克问到,他颤抖的手抓住了埃尼斯的手,立马一道电流穿过他俩。  
  "俩小女娃",埃尼斯道,"小爱尔玛和佛兰西。爱死她俩了",埃尼斯的嘴有点儿变形。  
  "我生了个儿子",杰克说,"八个月大了。告你,我在德克萨斯和个丘迪克的小妞结了婚,她名叫露伦"。从他俩脚下平台板子的震动,埃尼斯知道杰克颤得有多么厉害。  
  "爱尔玛",埃尼斯又说,"我和杰克出去喝酒去,可能晚上就不回来了。我们要在那儿边喝边聊"。  
  "很自然",爱尔玛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埃尼斯知道她想让他去卖包烟,顺便让他早点儿回来。  
  "见你很高兴",杰克讲,他颤得就象是匹跑过了劲儿的马。  
  "埃尼斯---",爱尔玛叫,可这没能让埃尼斯慢下一丁点儿。他扭过头喊到,"你要是想要烟,屋里我兰衬衣口袋里还有些。"  
  他俩开着杰克走了。买了瓶威士忌,不到二十分钟,就在西斯塔汽车旅馆房间里的床上翻腾起来。先是一阵冰雹打在窗户上,之后跟着来的是雨。贼贼的风不停地拍打这下一个房间那扇关不严实的门,整个晚上都没停。  
  房间里充斥着精液烟汗水威士忌、旧地毯、发馊草料、马鞍皮子、厕所和廉价肥皂的味道。埃尼斯四脚八叉仰面躺着,喘着粗气,下面的老二还半硬着,浑身汗水,一看就是用力过了度。杰克鲸鱼喷水般吐出口烟,道,"天,要是总这么后面让你骑着就他妈的爽死了。咱们得好好说说这。丫的我发誓,分手后再没想过咱俩又会干这,确实没想到又会这样。可我他妈干吗跑到这儿来,操他妈的我绝对清楚。一路上开车狂奔,就恨我不能早点儿到这儿"。  
  "鬼知道你这些年都猫到哪儿去了",埃尼斯说,"都不想再想你了。我想可能我那拳把你给打的不愿答理我了"。  
  "哥们",杰克道,"我一直在德克萨斯干牛仔比赛来着。在那儿碰上露伦。你看那椅子上"。  
  脏兮兮的黄椅子背上,埃尼斯看到一个皮带紧扣在那儿闪闪发光,"是骑牛比赛?"。  
  "对。我那年挣了他妈的三千块大洋。有时也他妈的饿昏了,除了牙刷,其他都得从活计那儿借。在德克萨斯的沟沟坎坎里开来开去,一半时间是钻在车底下修车。可不管咋说,我从没想到要输过。露伦?她丫有钱,可都在她老子手里攥着。那老家伙作农机买卖。当然那老儿一分钱都不让露伦碰,对我更恨得没着了。所以现在还不太好过,但总有那么一天。。。"  
  "得,反正你总去了你想去的地儿。军队没招惹过你?",雷声在远远的东边响着,闪电光划过他俩的床。  
  "他们要上我是一点儿用处没有。脊椎骨折过,这儿胳膊也压碎过。你知道,骑牛时胯总给往上掀吧?每回它给你来上点儿。管你绑得多紧,每次都他奶奶地给蹭去那么一块儿。明告你,过后,他妈的那个疼。腿也给折过,三个地方。从公牛上摔下来,那家伙那个块儿大,只三扑腾就把我给撩下来,朝我就冲,自然比我要快。还算幸运,一哥们反应快,用弯钩子把丫放到一边去了。其他地儿也多了,肋骨也折过,韧带也扭伤过。你可不知道这不是我老爸那个时候了,有钱的去上大学,训练成运动员。现在骑牛比赛也得要钱。露伦她老子一个仔儿也不给,除非我不干了。现在我把这比赛也全看清了,总不能在牛背上折腾一辈子。还有其他原因了。我要在人还能走前就走人不干了"。   
  埃尼斯拽过杰克的手,放嘴上,抽了口烟,吐出来,"妈的,对我都一样。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那个?我也知道我不是。咱俩都有了老婆娃,对吧?对,我喜欢和女人干。可他妈的,没啥会象咱俩一起时这样。我从没想其他男的,可不下一百次我自己干时,总想者你。杰克,你和其他人也这么干过吗?"  
  "胡扯,当然没",杰克说。可其实他这些年可没光忙着只是骑牛了,他管不住自己,"你道怎样,那老断臂山可没亏待咱俩,这可没法儿完。咱们现在得他妈的想出个法子,咋办才好。"  
  "那年夏天",埃尼斯说,"咱俩拿钱后一分手,我的肚肠子就开始搅,那个厉害,我在路边停车,下来想吐,想着可能在度伯斯那地方胡吃了什么。过了一年,我才明白,我其实是不该让你从我眼里跑开。都这么久了,太晚了。"  
  "哥们",杰克说,"咱们这境地可真他妈的糟糕,得想出个法子才行"。  
  "咱俩又能咋样",埃尼斯说,"杰克,我想说的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成了家,又喜欢我的丫头。爱尔玛,也不是她的错。你在德克萨斯也有老婆和娃。咱俩在那平台上作的也忒过分了点儿",他脑袋向他公寓的方向挺挺,"那样拉拉扯扯,找错了地方,咱俩就死定了。这里对这没法律,我都吓出尿了"。
  "告你,哥们,那年夏天可能有人看到咱俩了。第二年六月我又回去,总想着能再回到那时候,--- 可我没,相反去了德克萨斯 --- 乔_阿古瑞在他办公室里对我讲,'你俩小子可在山上找到个消磨时光的好法子,吭?',我撇了他一眼。出来时看到他的后窗户上挂着个高倍双筒望远镜"。杰克忽略了一段,当时那工头斜在他吱吱作响的椅子上,讲,"托斯特,你们让狗去看着羊,自己那儿花了心地胡来。别想再在这儿挣钱",然后就把他打发了。杰克接着说,"对了,你那一拳是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还会出黑拳这阴招"。   
  "从我哥K_E那得来的。他比我大三岁,整天总惹我。我爸被我在屋里总哭搞烦了,我六岁那年,他叫住我说,埃尼斯,这问题你得自己解决,否则总这样,到你九十,K_E九十三岁也要这样。我告他,K_E比我大呀。爸说,趁他不注意,你啥也别说,打了就跑,给他苦头让他疼,直到他明白为止。我就这么干了。屋子外的茅房里,干了他一次。又从楼梯蹦到他身上。晚上他睡时给他好好地抹了一脸。两天后,他就再不找我麻烦了。教训是,啥也别说,要打就快"。隔壁的电话响了,没人接,过了会儿,嘎然而止。   
  "你别指望能再得逞",杰克说,"听着,我想告你,如能一起有个小农场,你和我作些小牛的生意,还有你的马,日子会蛮好。象我才说的,我不想再去牛仔比赛了。这比赛总算还没把我鸡/巴给搞掉,可颠来颠去没啥钱,我也不想总摔断骨头。我算计出这主意,埃尼斯,你和我就这么去干吧。露伦她老子,你以为没了我他会在乎!或多或少他早这么说过了---"。  
  "得了,得了,那不成,咱们不成。我是陷在这儿了,出不去。杰克,我不想象那些咱们有时看到的人那样,我还不想死。当年离我家不远,俩活计一起开个农场,叫卡尔和瑞奇 --- 我爸一看他俩就指点。其实他俩也都是硬汉子,可还是大家眼里的笑话。是在我几岁来着,对,是九岁,他们在灌渠里找到卡尔,人都死了,被轮胎撬铁棍给砸的。又用绳子把鸡/巴给绑上,地上拖来拖去,直到拽掉了,那血喷的。浑身给轮胎撬铁棍砸得象个烂西红柿,鼻子也在沙石路上给拖得扯烂了"。   
  "你看见了?"  
  "我爸保证让我好好看见。抓上我和K_E去看,在那儿大笑。妈的,我知道那是他干的。如果他还活着,这会儿从门口把脑袋伸进来,告你,他立马就会去拿他的轮胎撬铁棍。俩活计住一起?没有的事。我只能算计着,咱俩时不时凑一起,还得在他妈没人的地方 --- "。  
  "多久算是时不时?",杰克问,"时不时,时不时是他妈的四年才一次?"。  
  "不,杰克",埃尼斯说,也不想问这是谁的错,"我一想到天一亮你就要开车走,我又得回去干活,就他妈的恨。可你如果解决不了,就得这么活着"。他继续,"臭大粪!我也在看路上其他的人,他们也这么干?他们他妈的都会有啥法子?"。  
  "不会在怀俄明,要是在,我也不知他们咋办,可能是去丹佛吧",杰克说着坐起来,从埃尼斯身边转开,"我他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埃尼斯,你丫狗娘养的,请几天假,马上就请。把你东西往我车里一扔,咱们离开这儿到山上去。就几天,给爱尔玛打个电话,告她你要走开几天。快点,埃尼斯,你把我从天上给打下来了 --- 就给我点活下去的想头吧。这可不是啥子小事哎"。  
  隔壁的电话铃又响起来。象是去接,埃尼斯拿起床边的电话,拨了自家的号码。  
  埃尼斯和爱尔玛之间渐渐地有了隔阂,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问题越积越大。她在杂货店里干活,她知道也得去干些活好弥补埃尼斯的开支。爱尔玛要埃尼斯用避孕套,她不想再怀孕了。埃尼斯说不,说如果她不想再要他的娃,他乐得床上不理她。爱尔玛喘着气说,"你要是能养,我倒是想多要来着",同时她心下里想着,你喜欢干的那种事可是一个娃也造不出来。  
  她的恼怒一年年增加:她可看到那俩个人是咋样拥抱的;埃尼斯每年一两次要地去和那个杰克_托斯特钓鱼,可什么时候陪她和娃去度假了;他也不愿和她在床上亲热了,总讲干的农场活累人又时间长,回家倒头面墙就睡;在县里和电力公司他也找不到份像样的正式工作,就让她这么消磨着。终於,小爱尔玛九岁佛兰西七岁时,爱尔玛说,我还和这号人耗在一起干什么吗,就和埃尼斯离了婚,嫁给了河镇上的杂货店老板。  
  埃尼斯又四处干起了农场的活,也挣不了多少,可他喜欢呆在那儿,随便掉东西也没关系,想走人就辞职,打声招呼就可以进山。他也没觉得心里太难过,模模糊糊地他是觉得有点儿被涮了,但不露出来。感恩节也去爱尔玛和她杂货店老板那里,坐在他女儿中间吃晚饭,和她们讲马,说笑话,努力作得不要象一个伤心老爸。吃完饼,爱尔玛叫他到厨房。爱尔玛刷着盘子,讲她很替他操心,说他该再结婚。埃尼斯看到爱尔玛又怀孕了,想大概有四五个月了吧。  
  "已经玩完过一次了",他靠着台子说,总觉得这房子对他太小。  
  "你还和那个杰克_托斯特去钓鱼?"  
  "有时候",埃尼斯觉得爱尔玛就要把盘子上的花案都给蹭掉了。  
  "你知道",爱尔玛说,从她的语调,埃尼斯知道什么事要来,"我曾总想,干吗没一次你能带些鱼回家,还总讲你们钓了好多。所以有一次,在你的每年例行一两次去钓鱼的头天晚上,我打开你的鱼娄 --- 都五年了,那标签还挂在里面呢 --- 不讲这,反正我绑个纸条在鱼线上,说,喂,埃尼斯,带点儿鱼回家,你亲爱的爱尔玛。等你回来,你说你又钓了一堆,都给吃了。还记得不?等我得空儿打开鱼娄,我的纸条还在那儿,而那鱼线压根就从来没下过水"。好象一说到水提醒了她,她打开水龙头,冲起了盘子。   
  "那说明不了啥"。  
  "别骗了,你别想再胡弄我了。埃尼斯,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杰克_托斯特?杰克_混球!你和他 --- ",她越过了埃尼斯的底线。埃尼斯拧住她手腕,盘子摔碎了。   
  "你闭嘴!",埃尼斯叫道,"管好你自己的事。你知道个鸟!"  
  "我要去和比尔嚷了"。  
  "操,你去。操他妈的你给我去!看我不让他和你一起把这他妈的地板都给我生吃下去"。他又一使劲,给她的手腕留下道紫印子,然后反戴上帽子,踹门而去。那天晚上他去了黑兰老鹰酒吧,醉了,和别人打了一架才离开。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去看他的女儿,想着等她们长大离开爱尔玛后,自然会来找他。  
  (三)
  很多事情都发生了,他俩也不再年轻了。杰克的腿和膀子都圆实起来,埃尼斯还是瘦得象衣杆儿。一年四季埃尼斯都是双破靴子,衬衫和牛仔裤,冷天就再披件帆布外衣。他眼帘上的小肉瘤子加大了,给人一种下坠的感觉,断鼻梁鹰钩着。  
  一年又一年,他们俩总想法子凑在一起,去高原上的草场,山里的溪谷。骑马去大角山,药弓山,葛拉汀的南面,阿布煞罗卡,岩灰山,猫头鹰溪,布拉集_太腾岭,冻地村和樱桃镇,渡口和响尾蛇镇,盐河岭,一次又一次地去野河,席拉_玛得拉斯,葛鲁_温特拉斯,乌沙集县和拉瑞密县,但他俩再没回去过断臂山。  
  南边,在德克萨斯,露伦她老爹死了。露伦继承了农机生意,并显示出她的管理和买卖能力。杰克挂了个虚衔儿,总去牲口和农机展览。他有了点儿钱,想着法儿花在他那些差旅上。他说话时带起了点儿德克萨斯口音,"母牛"讲成"女牛","老婆"叫成"太太"。他拔了他的大板牙,重又镶上,说不觉得疼。为了他的工作,嘴唇上还留上个大胡子。  
  1983年的五月,他俩在高原上成串的没名的冰湖那边呆上了几个冷天,然后就找路,钻进冰汤河那片地段的溪谷里去了。  
  往上看,天很好,可小道上泥浆翻着,道边又湿又滑。他俩就离开小道,沿着低洼沼泽地里、灌木丛中间坎出的弯弯曲曲的路,牵着马走过沙沙的枝杈重生的树丛。杰克,仍戴着那顶别着鹰羽的旧牛仔帽,抬起头,呼几口正午的热气。空气里混着松脂、落在地上已干了的松针、和热热的山石的味儿。马蹄子把落在地上的松针踏碎,也带出股苦味儿。埃尼斯警惕的眼睛向西边看,这样日子里,积雨云保不准就会被热气给推着冒出来。没一丝云彩的深兰的天,杰克讲他要是再往上看,就会被那兰天给淹死了。
  
  大约三点,他俩绕过一个狭窄的山口,来到东南面的坡上。春日很强的,把这的雪给化了,下面的小路上没了积雪。沽沽的河水在他们听来把远处的火车声搞得更远了。过了二十分钟,上边岸上的一头正翻滚木头找食的黑雄被他们惊扰了。杰克的马嘘嘘着立起了后腿,杰克忙叫"吁,吁"。埃尼斯的栗子色马,喘着跳跳,但没立起来。杰克忙抓起他的枪,可已经用不上了。受惊的黑雄跳跃着狂奔进了树林,看来,它更被吓着了。  
  河如茶水般颜色,夹杂着融化了的雪水,湍急留着,在大石头,水潭和回水的地方,集着泡沫。褐色的柳树在水里来回摆着,开了花的柳絮就象黄色的拇指纹。马喝起水,杰克下来,也用手捧起把冰冷的水,晶亮的水珠顺着他的手、嘴和下巴流下来,他湿湿地闪着光。  
  "要发烧的",埃尼斯说,然后接着又讲,"这地段很不错",他看着河岸上面的长条凳子,那里还遗留两三个以前打猎营地留下的火灶子。长条凳子那边伸展出去,是很大一片斜坡草场,转圈是松树,有的是干木头。他俩架起帐篷时没怎么讲话,让马去了草地上啃草。杰克启开一瓶威士忌,很喝了一口,再出口狠气,道,"这是我现在想要干的两件事之一",又盖好盖子,扔过来给了埃尼斯。  
  第三天,象埃尼斯预测的那样,天气变了。一团团灰黑色的云从西边飞来,冷风里夹着雪花。一个多小时后,天气缓和下来。软绵绵的春雪又湿又沉,一到晚上就更冷了。杰克和埃尼斯来回走着,火也一直燃着。这冷天气让杰克在那儿不停地骂娘。他用木棍拨弄着火,又调收音机,到电池没电了才住手。  
  埃尼斯说他眼下在申格纳尔,是在斯道塔米尔的母牛和牛犊集散地打工。说他正想甩掉那个在申格纳尔的狼耳朵酒吧打半时工的女的,可还没成功,那女的有些毛病,他不想沾惹。杰克讲他正和丘迪斯那儿给一家农场打工的活计他老婆有染,过去几个月,他鬼鬼祟祟的,不知啥时要被露伦或那农场活计给干上一枪。埃尼斯笑笑,说那也是活该。杰克说他过得还可以,就是想埃尼斯,有时想得都要发狂,让他抽孩子。  
  马在篝火外的黑暗里嘶嘶着。埃尼斯用胳膊揽住杰克,把他拉近,告他他每月去看一次他女儿,小爱尔玛,十七岁害羞的姑娘,和他一样瘦高杆儿,佛兰西是个小木偶。杰克把凉凉的手插到埃尼斯的腿之间,说他替他儿子发愁,毫无疑问,他儿子有读书困难症或其他什么的,啥也干不好,十五岁了,基本上还不能读。他看得出来,可他妈的露伦根本不承认,就会假装这孩子没病,也不他娘的找个人来给看看。操,他也不知道那是啥毛病。露伦管着钱,凡事都要经她决定。  
  "我总想要个儿子",埃尼斯说着解开扣子,"可就得些个丫头"。  
  "我啥都不想要",杰克说道,"可,操他丫的,这就是我现在全有的。我想要的从来没他妈的得到过"。也不起身,杰克往火里扔了块干木头,火星飞溅,让他们生活里的实话与谎言也跟随着扬起。几个热热的火星迸到他们手上和脸上,不是头一次了,他俩又在泥地上翻滚起来。永远没法改变的是:由于他俩不常在一起而激发出的狂野,在飞逝的时间面前总显得暗淡。没有足够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足够的时候。  
  一两天后,在路口的停车场上。马都被放上了拖车,埃尼斯准备返回申格纳尔,杰克要去北边的闪电原看他老子。埃尼斯倚着杰克的窗口,说出了他憋了一个星期的话,可能在十一月份以前,等他们把牲口运走,开始冬天的饲养前,他都不会再有时间和杰克出来了。  
  "要等到十一月?八月份咋要见鬼了?告你,咱俩都说好了八月份,一起呆九、十天时间。天呀,埃尼斯!你干吗不早点儿告我?你可是有他妈的一个礼拜时间讲这点儿事呀!干吗咱们总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咱们该作点啥啊,咱们该去南方,哪天咱们该去趟墨西哥"。  
  "墨西哥?杰克,你知我,我从来转来转去就是那么大点儿的地方。我八月份全得忙着打牧草捆子,那就是我八月份要干啥。振作点,杰克。十一月份我们可以去打猎,打只好鹿。看我还能向唐_乌若要上他的小木屋不,那年咱们在那儿多快活"。  
  "你知道,哥们,他奶奶的这没法儿让人满意。你曾很容易请到假,现在可好,见你一面都要赶上见那教皇了"。  
  "杰克,我得干活。以前我可以直接辞了工。你现在有个有钱的老婆,一个好工作,你忘了那些总破产的日子了。你从没听到过孩子抚养费吧?我已经给了好多年了,还要给下去。告你吧,我没法辞了这份工,八月份也没法走开。这次都已经费了好大的劲儿 --- 那些晚生的,还在下牛犊,你没法离开,你就是没法走开。斯道塔米尔对我这次请假已经暴跳如雷。我不埋怨他,我不在的这几天,他可能一夜都没睡过。交换就是八月份。你看清了吧?"  
  "是看清楚过一次",杰克的话里满是苦涩和抱怨。  
  埃尼斯啥也没说,慢慢站直了,擦着前额。一匹马在拖车里蹬着,他走回他的卡车,手扶在拖车上,说了些就马能听到的话,又转过身,神色凝重,一步一步走回。"你去过墨西哥那儿,杰克?",他听说过墨西哥是个干什么的地方。可他这次踏过线了,找枪打呢。  
  "操,我是他妈的去过,去过又咋样?",忍了这么多年,没料这会儿爆发了。  
  "我和你说过一次,杰克,我从来没胡弄过你。我不知道",埃尼斯说着,"我不知道你在墨西哥都干了些啥,可你干的事儿可能会把你弄死。如果我还能知道你都在那儿干了些啥事儿的话!"。  
  "试试看",杰克道,"我也再说一遍。告你,原本咱俩呆在一起能多好,能有多少他妈的好日子过。你就是不肯,埃尼斯,看看,咱俩现在都得到了啥,就剩那断臂山了!那上发生的,就是咱俩的全部。全去操他妈的蛋!埃尼斯,我活计,我也想让你知道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搬你指头算算,这二十年来,我们在一起有几次。全部数数你他妈的操我的次数!现在你又要问我墨西哥,又要告我你要宰了我如果我去了那儿。我是去过那儿找乐,可我他妈的从来就没找到过!你他妈的不知道那感觉有多坏,你知不知道呀,我不是你,埃尼斯,我不是你,我没法子一年就是在高原上操上几次。你知道不你对我有多重要,埃尼斯,你丫丫的他妈的狗娘养的,你知道不呀,你知道不,我多想知道咋样才他妈的不想你"。   
  就象冬天里大股涌出的温泉,这些年来没说的和说不得的 --- 承认,耻辱,罪过感,恐慌 --- 都在他俩间涌起。埃尼斯站在那儿,象是胸口挨了枪,脸灰白地垂下,变了形,眼睛大大地突着,拳头攥着,腿一弯,跪在地上。  
  杰克叫到,"我的天呀,埃尼斯?",不知埃尼斯是心脏出了问题还是给气的。可还没等他从卡车里出来,埃尼斯又站了起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他俩又回到他俩曾经在过的境地,说出的话也都不再新鲜。没有结局,就象没有开始,什么也解决不了了。  
  杰克脑中想的,他一直没明了的,是那年夏天,在那遥远的断臂山上,一次埃尼斯从后走来,把他抱近。就是埃尼斯那无声的抱,满足了当时他俩都缺少性的饥渴。  
  当时他俩就那样站在篝火边很久,一团团的火窜上来,火光把他俩的身影在石壁上映成一根高大的柱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和着埃尼斯口袋里闹表的滴答声,还有火里木头焦化的劈啪声。星光下,篝火散出一波波的热浪。埃尼斯的呼吸变的又缓又静,鼻子随着火苗的起伏哼哼着。杰克背靠着他,感觉着他平稳的心跳,埃尼斯的鼻音就象电流般地颤动。站在那儿,杰克好象就要睡着了。可他又没睡着,只昏昏地有些恍惚,直到埃尼斯突然说了句小时候从他妈那儿学来,没怎么说过的话,"牛仔,该上路了。得走了,快点儿,你象马似的站着睡了",推晃一下杰克,他就走进了黑暗。杰克听见他上马时马刺的响声,又听见他说了句"明天见"。然后就是马啸,就是马踏碎石。   
  那之后,埃尼斯的抱就印在了杰克头脑子里,那瞬间也就成了他们以后分开痛苦日子里,杰克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虽不是什么高雅却是实实在在的、快乐的瞬间。没什么可以损坏那瞬间,即使杰克知道在当时那会儿,埃尼斯还不可能就面对面地拥抱他,杰克当时想着,也许,也许他俩在那之后根本就不可能再作出比那一抱还要出格的事。那瞬间,就让它停在那儿,永远地就让它是那样吧。  
  (四)
  有好几个月埃尼斯都不知道那场意外,直到他给杰克的明信片,告杰克十一月份仍是他俩最早可能聚在一起的时间,给盖了个"人已逝去"的印子,被退了回来。他拨了杰克在丘迪斯的号码。这之前,那号码他就用过一次,是告诉杰克爱尔玛把他甩了。当时杰克在电话里没明白他,急忙开了两千公里来看他,却啥事没有。这次也不会没事,杰克马上就会回他的话,杰克你得回话。可杰克没有回话,是露伦。露伦问是谁?这是谁呀?埃尼斯又告她一遍,露伦才声音压着告他,是的,杰克在哪个偏僻的路上,轮胎给爆了,就下来给瘪轮胎打气。轮胎的边缘都磨损了,突然炸开,边条直打到他脸上,鼻子和下颚都打碎了,把他打得仰面昏在那儿。等有人路过发现,杰克早被自己的血给呛死了。   
  不是那样,埃尼斯知道,是他们拿着轮胎撬铁棍,把杰克给逮着了。"杰克曾提到过你",露伦说,"讲你们是什么钓鱼还是打猎的活计,我就知道这些。原本该通知你的",她继续着,"可我也不清楚你名子和地址。杰克把他朋友的地址都装在脑袋里了。太可怕了,他才三十九岁"。  
  悲哀象是这北部荒原,铺天盖地压住了埃尼斯。他搞不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杰克是给人家轮胎撬铁棍砸了还是发生了意外。血呛着杰克,却没人给他翻下身。风里,埃尼斯好象听到了金属打在骨头上,就是那边铁条打在杰克骨头和肉上的、闷闷的声音。  
  "他埋在那儿了?",埃尼斯真想咒她让杰克死在了那条土路上。  
  细小的德克萨斯音调又从电话线上滑出来,"我们在这儿给他立了块碑。他讲过他要火化,骨灰洒在断臂山上。我不知道哪是那儿。所以就按他想要的那样给火化了。我刚说过,一半骨灰埋在了这儿,另一半我寄给了他家人。我想那断臂山该离他长大的地方不远。可你也知道杰克那个人,他说的那断臂山也有可能根本就是个什么假地方,兰鸟唱歌,泉水滚威士忌呀的"。  
  "我们一个夏天在断臂山上放过羊",埃尼斯几乎说不下去。  
  "噢,杰克讲那是他的地方。我还想着他是要去那儿喝醉,在什么山上喝他的威士忌呢。他才能喝呢"。  
  "他家人都还住在闪电原?"  
  "噢,对。那些人也就只能老死在那儿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来参加葬礼。你和他们有接触?我猜他们会感激如果你把杰克的遗愿给执行了"。  
  无疑,露伦很有礼貌,可她的细小的语调如雪般冰冷。  
  去闪电原的路要从许多荒僻的旷野中穿过。路边隔上十多公里,就有个被废弃了的农场,房子都埋没在荒草里,栅栏也都倒了。  
  信箱上写着约翰_C_托斯特,农场很小,大叶子草覆盖着。家禽离得太远,埃尼斯看不清楚,只隐约是些黑秃头鸽。门廊从那小小的粉刷成褐色的房子伸出来。四个房间,两上两下。  
  埃尼斯和杰克他爸坐在餐桌旁。杰克他妈矮胖,动起来小心翼翼,好象还在从什么手术恢复,她问,"来点儿咖啡,要不?一块樱桃饼?"  
  "谢谢,夫人。我就要杯咖啡,现在吃不下饼"。  
  老头子手交叉摆在塑料餐桌布上,坐那儿不坑声,气呼呼地盯着埃尼斯,是人都知道他在想啥。从他身上,埃尼斯仿佛看到池塘里的被用过劲儿了的种鸭。从他俩的身上,埃尼斯看不出什么杰克的影子。喘了口气,他说道,  
  "对杰克我很难受,不知咋说好。我认识他很久了。来这儿就为了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能让我按他的意愿,把他骨灰洒到断臂山上去,我很荣幸那样"。  
  都沉默着,埃尼斯清了下喉咙,也不好再说啥。  
  老头子开了口,"告你,我知道断臂山在哪儿。他总想着他自己他妈的很特殊,家里的墓地配不上他"。  
  杰克他妈没答理他说什么,对埃尼斯讲,"他以前每年都回来,就是他在德克萨斯结了婚后也那样。帮他爸在农场上干些活,修修门,除除草,还有其他些个事。我把他房间还摆成象他小时候那样,我想对这他也非常感激。如果你愿意,欢迎上去,他房间里看看"。  
  老头气愤地说,"从他那儿我啥忙也没得到。杰克总说'埃尼斯_德尔_玛',他总说'有那么一天,我把他带这来,把这农场彻底收拾好'。他有个半生不熟的主意,想着你们俩会搬过到这来住,盖个小木屋,帮我照看农场,把它搞上去。今年春天,他又讲要和另一个人搬来盖间房住,帮我照看农场,一个他的在德克萨斯的农场邻居。他想和他老婆分开,回到这儿来住。都被他说了。可象杰克的大多数主意一样,有几个成的"。  
  现在埃尼斯知道杰克是挨轮胎撬铁棍砸了。他站起来,说他是很想看看杰克的房间。脑袋里又想起杰克告诉他的有关这个老家伙的一件事。杰克受过洗礼,这老家伙没。杰克发现这差异后,很搅扰了一会儿。那是他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杰克说他上厕所总迟,又解不开扣子,来不及掀盖子,而那地方又高,所以常尿得到处都是。老头子极其恼火,终於有一次疯狂爆发,"天呀,把我魂儿都吓出来了。他把我打倒在厕所地板上,用他皮带抽我。我想他要宰我了。他说,'你想知道尿的到处都是会咋样吗?我这就教你',掏出他鸡/巴冲我就尿,把我全尿湿了。扔给我快毛巾,让我把地板擦干。扯掉我衣服,让我在浴盆里洗,又洗毛巾,我只剩下哭嚎了。可他冲我尿尿的时候,我看见他比我多长出那么一块儿。看来他们给我剪得不一样,就象你给牲口剪耳朵,打烙印都不一样似的。那以后,再没法子和他一块儿处了"。   
  杰克的卧室是在陡斜的楼梯上面,那楼梯走起来晃悠。房间又小又热,下午的太阳照进西边的窗户,照在靠墙的小孩床上。一张洒满墨水的桌子和木头凳子,靠床的墙上挂着个BB枪,插在手工做的架子上。从窗户往下看,是条向南去的砂土路,埃尼斯意识到那是杰克长大时看过的唯一的一条道。床边贴着张从老杂志上来的黑头发电影明星的照片,涂抹上些红颜色。埃尼斯可以听见杰克他妈在接水,接满后把壶放到炉子上,并问着那老头子一个听不太清楚的问题。  
  储藏室很浅,支着的根木棍下挂了个退了色的帘子,把储藏室和屋子分开。里面两条牛仔裤,熨好叠齐,挂在铁丝衣架上。地上是双破靴子,埃尼斯想他还有印象。储藏室北边凹进去一小块儿,把那里弄成可藏东西的地方。在那儿,从个钉子上直直挂下来的,是件衬衫,是杰克在断臂山上那些日子穿的那件。埃尼斯把衬衫从钉子上取下来,袖子上那些干了的血迹是他自己的。那是在断臂山上最后的那天下午,他俩又抱着摔爬滚打闹着玩儿,杰克的膝盖撞到他鼻子上,让他鼻血狂流。为了止住血,他俩都搞了一身,把杰克的袖子全染了。血还没止住,他就猛地一抖身,一拳打在杰克下巴上,把他撩翻,四脚朝天倒在那儿了。   
  衬衫显得有点儿沉,他又一看,才发现还有一件套在里面。袖子小心地放在杰克衬衫的袖筒里面。那是他的那件普通衬衫,他想着早就在洗衣服的什么时候搞丢了。他的脏衬衫,口袋划开了,扣子也掉了,原来却是被杰克偷来,藏在自己的衬衫里面。两件衬衫就象是两层皮,一个套在另一个里面,两个又是一个整体。埃尼斯把脸埋在衣服里,用鼻子和嘴慢慢闻着,想再闻到淡淡的烟味儿和山上灌木的味道,以及杰克身上甜甜的汗味儿。可除了记忆,什么也没有了。那意念中的断臂山,现在除了他手里的衬衫,就什么也不剩了。   
  老种鸭最后拒绝让他把杰克的骨灰拿走,"告你,这里有块家庭墓地,他就得埋在这里"。杰克他妈坐在桌旁,用把带锯齿的锋利工具在取苹果芯子。她讲,"你还要再来呀"。  
  坑洼的路就象是洗衣板。埃尼斯开过那个用圈羊铁丝围起来的乡村墓地,那是块很小的在有水井的草场上围出的一个方块。几个坟头上摆着塑料花。埃尼斯不敢想,杰克就要被埋在这儿,埋在这片凄凉的土地上。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礼拜六,埃尼斯把斯道塔米尔的脏马毯都扔到他卡车后面。开到快停洗车店,用高压水枪喷洗一遍,再把洗过的湿毯子放上卡车。他走进黑金丝礼品店,忙着找明信片。   
  "埃尼斯,你想找啥,抢明信片?",琳达_黑金丝一边把个棕黄的咖啡衬子扔到垃圾筒里,一边问。  
  "想找张有断臂山的"。  
  "是在佛拉芒县的那个山?"。  
  "不是,是在这北边的那个"。  
  "我没订这。让我把订购单子拿来。他们要是有,我就给你来他个一百张。我反正也要再订些明信片了"。  
  "一张就够了",埃尼斯说。  
  货到了,三毛钱一张。埃尼斯把明信片钉在他的拖车里,每个角都用金属钉固定好。在那下面,他又楔了个钉子,挂上铁丝衣架,两件衬衫就挂在那上。他退后几步,看着自己的成果,眼泪掉下来。  
  "我发誓,杰克 --- ",他说。可杰克从来没让他发过什么誓,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发誓的人。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梦见杰克了。杰克,就象他头次见到时的那样,卷头发,笑出大板牙,说是要跑出去。梦里,圆木头还上平稳放着那罐凉豆子,连带着那个把露在外面的勺子。梦一幕幕象卡通片子一样。画面渐渐惨淡下去,有些模糊不清,勺子的把恍惚间成立轮胎撬铁棍的形状。他有时醒来很伤心,有时又有过去的那种高兴和解脱。有时是枕头湿了,有时是床单湿了。
  在他知道的和在他试着相信的之间,有着空间距离。对此,现在怎么办都没用了。如果你解决不了,就得这么着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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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没看过,早听说过,这几天有时间来看,好象你也没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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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还没看,有空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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