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乡时,村里有一个40多岁的汉子,姓崔,排行第四,因为当时“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也姓崔,叫三爷,此人同姓,长得也有些凶巴巴,所以人们戏称其为崔四爷。
在老实巴交的农民眼里,崔四爷是个不务正业的人。
此人不会干庄稼活儿,也从来不干庄稼活儿,所以很被一些正统的老农民看不起。
崔四爷虽然不干农活,但是庄稼活儿以外的所有事情,无不精通,调解纠纷、做媒拉纤、盖房选日子、挖墓看风水,没有不懂的,木匠、瓦匠、毛毛匠,没有不会的,特别是到了冬天,是崔四爷丰收的日子,套百灵、粘沙鸡、打兔子、扎耗仓,忙得不亦乐乎。
崔四爷有一个贤惠的老婆,也不干农活,在家里养了两头猪,一头交任务、另一头是老母猪,每年卖十几个猪崽,这家人虽然在村中地位不高,小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比大多数农民强。
崔四爷有一手绝活儿,四乡八邻无人不知,那就是打狐狸。
沙漠中生活着一种狐狸,当地人称之为沙狐,个头不大,毛色黄白,每到冬天,有不少猎人都来沙漠中猎取,但是谁也不如崔四爷俘获的多。崔四爷名声在外,所以到了年根儿,经常有城里的人带着白面、猪肉来换崔四爷的狐狸皮筒子。
所以,崔四爷过年的东西比谁都多,比谁都好。
崔四爷和我是好朋友,因为他认为我是城里人,有文化,不象村里那些x也不懂的庄稼人,所以很谈得来。
崔四爷对我讲了很多狐狸的故事。
他说,狐狸这种东西,别看腥臭无比,其实最爱干净,凡是有泥有水的地方从来不去,能够刮伤毛皮的树丛,也从来不去,如果因为捕食弄脏了身体,一定要打扫得干干净净才回窝。
他说,狐狸是一种特别精的动物,它的窝有好多个出口,谁也不知道它从哪里出来、从那里回去,但是,它在出洞之后和回洞之前所走的路,一定和昨天一模一样、一个脚印踏一个脚印,丝毫不爽。
他说,如果狐狸发现有人跨过了它走过的路,或者有人在它的洞口留下了痕迹,它会马上埋掉这个洞口,另开一个新的。
他说,狐狸这种东西一般只吃兔子、老鼠之类的东西,实在捕不到时,也到村里去偷只鸡吃,但是干得十分巧妙,农民们都以为是黄鼠狼,没有人怀疑是狐狸干的.
崔四爷的言下之意,这样聪明的东西,能够被自己俘获到,自己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那年冬天,一场大雪把荒漠的大地盖得严严实实,崔四爷找了些马尾,正忙着在雪地里套百灵鸟,几个放马的孩子跑来告诉他,他们又看到了那只红狐狸。
崔四爷开始不相信,但是孩子们说的千真万确,崔四爷的眼睛亮了,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匆匆忙忙的去了沙漠深处。
关于这只红狐狸,有一个让村里人胆战心惊、毛骨耸然的故事。
几年前,有两个孩子在沙漠深处玩儿,捡到了一个小狗一样的动物,他们不认识,就抱回家中,大人们有的说是狼、有的说是狗,谁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当天晚上,村外响起了谁也没有听到过的可怕、凄惨、森人的叫声,整整叫了一夜。
老人们听到这个叫声,心惊胆战,认为是不祥之兆,于是买了一些香烛纸马,在村外树林烧了一通,谁知当天晚上,这个声音再次出现,吓的全村人彻夜未眠。有些胆大的年轻人在黑暗中向村外张望,异口同声地说,看到了一团火,在高高的沙丘上飘动。
第三天,才有人想起两个孩子在沙漠中捡到的动物,老人们说,他们惹下了沙漠中的神仙,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于是责令孩子的家长买了一块红布,一些供品,恭恭敬敬的把那个小动物和那些东西送回了原处。
第二天有些胆大的年轻人去看,供品依旧,只是小动物不见了,只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脚印,崔四爷把那行脚印打量了许久,对人们说,这是狐狸的脚印,这只狐狸特别大,他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
此后有很多人在沙漠中远远看到过一只红色的狐狸,确实象一团火,在沙丘之间飘动。
崔四爷打上了这只狐狸的主意,但是一直未能找到,他悄悄对我说,如果抓到这只狐狸,至少可以换回—口200斤重的大肥猪。
我不相信。崔四爷说,火狐狸是沙漠中极为少见的动物,这家伙的皮子特别珍贵,雪落在上面马上就会变成水珠,滚落下去,皮子—点儿也湿不了。如果铺在雪地上,—袋烟的功夫,雪就会化掉。刚解放那会儿,有人打了一只这样的狐狸,换过一头牛。
崔四爷打定主意,要发这笔横财。
崔四爷开始制造武器。
这里打狐狸,使用着一种简单却极其惨忍的方法,找一些黄色炸药研成粉末,再把碗等细瓷捣成米粒大小,混合在一起,用白面和猪油做成皮子,包在里面,制成中药万丸子大小的圆球,操作时要慎之又慎、极其小心,稍有不慎,就会炸伤自己。崔四爷制作这种武器的方法和别的猎人基本一样,只是在完成之后,泡在他自己配制的特殊溶液中,最少两天。用他的话说,这样,狐狸在3里地以外也可以闻到,而猫猫狗狗、兔子老鼠走在旁边也不屑一顾。
这种玩艺儿,只要狐狸一咬,顿时爆炸,马上就死,而且丝毫不伤皮子。
我没有看到崔四爷制造武器的过程,这是他的秘密,任何人、包括他老婆也不知道,因为,他是在的没有人烟的野地里一个人干,也许,还有一种怕万一出事影响他人的原因。
那天放炸药,崔四爷倒是破例带着我一个人去了,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我几乎成了一个瞎子,但是崔四爷却能辨别出所有动物包括鸟类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甚至可以讲出动物的公母和年龄,这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了一个地方,他指着远远一处似隐似现的脚印儿,对我说,那就是火狐狸走过的路,他把炸药用雪包成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球,用极其娴熟的手法轻轻一滚,滚到了10几米开外的地方,恰恰是火狐狸走过的脚印中间。
就这样,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崔四爷布置了他的致命武器。
接下来的几天,崔四爷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我也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烦躁之中,村里的人说,这一老一少的魂,都被狐狸精抓走了。
过了几天,崔四爷从沙漠中回来,悄悄的告诉我,那狗日的真精,它在其中一颗周围转了不知多少圈儿,远远的挖了一个坑儿,竟然把那颗炸药埋了!
我看着一脸晦气的崔四爷,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一种不名的恐惧包围了我的全身。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个神经出了问题的病人,恍恍惚惚,神不守舍,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
那天早晨,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涌向崔四爷家,我也迷迷糊糊的随着人们跑去,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进院门,我傻了。
在崔四爷家院子的猪圈旁,他那干瘦的老婆坐在雪地上,拍着大腿号陶大哭,几个女人怎么拉也拉不起来,猪圈里,崔四爷那口心爱的老母猪躺在乌黑的血汨中,嘴被炸的稀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崔四爷蹲在墙根下,—根接一根的抽着烟,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
原来,火狐狸昨天夜里含着崔四爷为它精心准备的礼物,走了四里多地,把它送给了崔四爷家的老母猪。
老乡们好奇地来了,又满足的走了,一拨儿接一拨儿。
若干年后,和农村的朋友聊起了当年的往事,当我问到崔四爷时,他们说,自那件事情以后,崔四爷再也不打猎了,甚至杀鸡都要找人帮忙。
我问,那么,冬天他都干些什么呢?
“当画匠了,画炕围子,画油布,都是一些好看的花花鸟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