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丫丫儿的故事：俗名（下）

长空飞雁 · 发表于 2004-6-10 22:24:17

丫丫儿的病每况愈下，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全家不舍得吃的那点“细粮”，女人做好端到她面前，丫丫儿连看也不看一眼，舅舅送来的果汁，丫丫儿一口也喝不下。

老来才得此一女的男人，呆呆的坐在炕沿上，从丫丫儿病了以后，就没有吃过一顿有滋味的饭菜，没有睡过一天塌实的觉，长期的寝食不安，人已经瘦了大半圈儿。原本就不太讲话的他，随着丫丫儿病情加重，更加沉默寡言了。女儿是他的心尖子，丫丫儿非常听话，从来不惹他生气，丫丫儿经常站在胡同口的马路上等他下班回来，一看见他，就远远地叫着“爸爸，爸爸”向他跑来，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回家。那一声声清脆的“爸爸，爸爸”，叫得他心花怒放，工作一天的疲惫，仿佛服了兴奋剂似的，顿时得到了缓解。想到这儿，男人突然起身跑到商店，买来了“黄元帅”苹果。他记得有一次，丫丫儿接他回家的时候，说邻居小英子家买了苹果，苹果的名字非常好听，叫“黄元帅”，男人知道女儿心里是想让他也买“黄元帅”吃，但是，这种苹果不是当地产的，价格很昂贵，他每月那点工资，乖女儿是吃不起的，更别说买房子时的外债还没还清，怎能给孩子买这样贵的水果吃呢？他当时只有沉默着。

男人粗暴地推开了女人接苹果的手，笨拙的亲自用刀削皮，因手抖的厉害，几次刀子割破了手指，却浑然不觉。他把苹果切成了许多小块，放在丫丫儿的小手里，“丫丫儿，醒醒，你看爸爸给你买什么来了？”丫丫儿微微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爸爸，“是你最喜欢的‘黄元帅’啊”，丫丫儿的手动了一下，试图要抓住手里的“黄元帅”，但她连握住它们的力气也没有，苹果从手心里滑了出去，“爸爸，我吃不下，你替我吃了吧”……

听说丫丫儿病危了，街坊邻居来了一拨又一拨，前院邻居家，从郊区来了一个亲戚，听说丫丫儿的病，也一起过来看丫丫儿，她说她们队有个会扎针拔罐子的老太太，不妨去找她给丫丫儿治一治。正在暗自流泪的男人，马上来了精神，说那你带我们去看看好吗？说走就走，男人背起了丫丫儿，三个人一起找到了那个老人，女人拿出了家里最后的20元钱，交给她说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孩子。20元钱，在六十年代初是个什么概念呢？它是丫丫儿一家五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啊！老人接过钱放在炕上，说你们放心吧，我给她治就是。

“她叫什么名字？”老人一边打开炕上的柜子，找出一个红色的布包和一个黑色的罐子，一边问。

“叫丫丫儿，她一生下来，我和她爸就担心活不长，特意找牧师给起的名字，指望着能够好养活，谁知道……”女人话没说完，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看这丫头是个福相，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吧。”

老人打开了布包，上面密密麻麻的别着长长短短粗细不等的银针。

“我要开始扎了，本来扎针不疼的，但丫丫儿太瘦了，要疼一点儿，你们舍得让我扎吗？”

“舍得，舍得”夫妻俩一听丫丫儿的病能治好，忙不迭的齐声表态。

老人把丫丫儿放平躺在炕上，解开上衣的扣子，把一根火柴掐掉头儿，留下三厘米左右长，把它放下丫丫儿的前胸比着，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根针，在这根火柴棍儿的两头，分别扎了一针，接着回手拿起一张纸点着火，扔进已经准备好的罐子里，用吐沫抹了一下罐口，趁火燃烧的当儿，立即扣在扎过针的地方，然后在罐子底敲几下，整个动作连贯、迅速、准确，第一个罐子就算拔上了。接下来的每罐儿都是同样的动作，只不过是每罐儿都有个新位置。每次起罐，老人都让女人看一下丫丫儿皮肤上黑紫色的痕迹，说这是把病毒拔出来。就这样一阵忙碌后，在丫丫儿那瘦骨嶙嶙的前胸与后背上，就布满了一个个圆圆的深紫色丘陵，丘陵中还有两个小小的血痂。不过丫丫儿的神气却清醒了很多。最后两罐有点区别，一罐老人说是放寒气，一罐是拔在脖子根儿那，还是那根改制的火柴棍儿，但这次不是用针扎，而是用小刀上下划两刀，划出血来再扣罐，那也许就是放血吧。

这时，丫丫儿哭累了，没等最后的罐子取下来就睡着了。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嗅到了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飘荡着米饭的香味，丫丫儿很久没有味觉了，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四处寻找着，老人给丫丫儿端来一碗大米稀饭和一碟咸萝卜条，递给女人，让她喂丫丫儿吃了饭再回家。女人接过这碗饭，感动的不知说啥好，老人说，东西太少了，我就不留你们两口子吃了。丫丫儿大口吞咽着妈妈送到嘴边的大米稀饭，她感觉这是她吃到的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那“黄元帅”肯定不会比它好吃。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丫丫儿曾吃过很多山珍海味，大都是男人和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的好东西，但丫丫儿吃过就算吃过了，在她的记忆中还是那碗大米稀饭和着咸萝卜条最好吃。

离开老人家的时候，老人把18元钱塞给了女人，说我看你们也不富裕，治病要靠心诚，我不能一点不要，我留下2元，剩下的你们就带回去过日子用吧。女人感动的又一次流下了眼泪，后来老姐俩儿处的象亲姐妹一样，这是题外话了。

打那以后，丫丫儿开始好转起来。不久，就重返学校读书，继续跟着原班升到了三年级。在以后的人生中，丫丫儿的俗名被先后冠上班长、大队长、红小兵团长、红卫兵团政委、校教育革命委员会委员等头衔。参加工作以后，单位的报销单子上，也少不了丫丫儿的这个俗名。每当听见熟人夸丫丫儿是个好孩子的时候，夫妻俩就情不自禁地告诉人家，丫丫儿是命好，是因了丫丫儿的名字是牧师给起的。

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丫丫儿健康的长大成人了。丫丫儿有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有模有样儿的独立生活在这个尘世间，完全是出于年迈的父母对她倾注了全身心的爱的结果，是他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这和“丫丫儿”的名字无关。她知道只有带着这个“丫丫儿”的俗名，活出一个不俗的人生，这才是最要紧的。

（完）